发布日期:2024-01-19 09:41:58

梁实秋的著名散文

今天给各位分享梁实秋的著名散文的知识,其中也会对仍然未能免俗要烟熏火燎的制造常常带有尸味的腊肉进行解释,如果能碰巧解决你现在面临的问题,别忘了关注本站,现在开始吧!

本文导读目录:

1、梁实秋作品十篇

2、梁实秋的著名散文

3、梁实秋写的经典散文

  梁实秋作品篇1

2、《英国文学史》著于1985年,代表作品;

3、《雅舍小品》(散文集)著于1949年,代表作品;

4、《文学的纪律》(评论集)著于1927年;

5、《文学的纪律》(评论集)著于1928年;

6、《偏见集》(评论集)著于1934年;

7、《约翰孙》(评论)著于1934年;

8、《冬夜草儿评论》(评论)与闻一多合著于1927年;

9、《北平年景》(怀乡散文)著于50年代;

10、《实秋自选集》著于1954年;

11、《谈徐志摩》(散文)著于1958年;

12、《梁实秋选集》著于1961年;

13、《清华八年》(散文)著于重光著于1962年;

14、《秋室杂文》著于1964年;

15、《文学因缘》(散文)著于1964年;

16、《谈闻一多》(散文)著于1967年;

17、《秋室杂忆》(散文)著于1969年;

18、《略谈中西文化》著于1970年;

19、《实秋杂文》著于1970年;

20、《关于鲁迅》著于1970年;

21、《实秋文存》著于1971年;

22、《西雅图杂记》(散文)著于1972年;

23、《雅舍小品续集》著于1973年;

24、《看云集》(散文)著于1974年;

25、《浪漫的与古典的》(评论集)著于1927年;

26、《梁实秋自选集》著于1975年;

27、《梁实秋论文学》著于1978年;

28、《梁实秋札记》著于1978年;

29、《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著于1988年;

30、《白猫王子及其他》(散文)著于1980年;

31、《雅舍小品》(3、4集)著于1982一1986年;

32、《雅舍杂文》著于1983年;

33、《雅舍谈吃》(散文集)著于1986年;

梁实秋作品篇2

如前所述,梁实秋宣扬的是普遍人性理论,认为人性是不变的,所以排斥左翼的阶级性理论。梁实秋在此方面的论战依旧是颂扬文学描写的是恒久不变的人性—“在资产上论,人有贫富之别,而在人性上论,根本没有多大差别。……喜怒哀乐的常情,并不限于阶级。文学的对象就是这超阶级而存在的常情,所以文学不必有阶级性,如其文学反映出多少阶级性,那也只是附带的一点色彩,其本质固在于人性之描写而不在于阶级性的表现。”②这时候,梁实秋己经不再把文学的普遍性与阶级性完全对立,而是把阶级性作为一个背景材料,处在不重要的地位。“‘阶级’云云,是历史方面背景方面的一部分研究,真正的批评是要发挥这剧中的人性。阶级性只是表面现象。文学的精髓是人性的描写。人性与阶级性可以同时并存的,但是我们要认清这轻重表里之别。”③梁实秋强调的是文学批评中的普遍人性,认为其他都是次要的。他的这些论述都是围绕文学批评的伦理价值判断来进行的,是其古典主义文学本体论的表现。他认为如果过分强调阶级性的作用只会丧失文学的本来面目,造成文学价值判断的偏离。尤其是左翼作家的乱贴标签、非此即彼的文学理论,梁实秋给予了批判:“‘普罗文学家’的方程式是非‘普罗文学’即‘资产阶级文学’或‘绅士阶级文学’,非‘马克思主义文学’即‘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非以文学为武器,即以文学为娱乐。其实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④在梁实秋看来,文学批评是严重的,是来表达普遍的人性的,并不仅仅是武器或者娱乐的二分法,认为文学可以既关注人生,又能脱离“教训主义”、“功利主义”的巢臼,实现一种非功利主义的道德价值。按照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人性有三个层次:人与动物性类同的自然属性、人区别于动物性的族类特性和包括阶级性在内的人的社会历史性。梁实秋这里所说的是人的族类特性,它脱离了人的具体社会历史环境,超越了人的阶级关系,仍是一种抽象的人性,只是归结为“喜怒哀乐”纯粹的形式。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中所论及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的族“类”特性。⑤其实人性和阶级性是对立统一的,并不能单纯的切割开来分清孰轻孰重,必须结合当时的历史环境进行判断,诚然,在革命斗争时期,阶级性无疑是压倒了文学性,这样是有利于促进革命精神的高涨,配合革命形势的发展,所以本文在论述梁实秋文学批评的价值意义,从不忽略左翼文学特殊时期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

3.3反科学思潮的文学批评

随着接受西方文学思潮的进一步发展,加上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向西方学习,科学思潮也越来越受到重视,如胡适所言:“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勿论懂与不懂,勿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或者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①科学已成为一种信仰,一种价值,一种主义,成为当时主流意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作为意识形态形式之一的文学及文学批评也就必然受到其影响。很多批评家便使用科学来进行文学作品的判断,如心理学批评、精神批评等等。在梁实秋眼,这完全是脱离了文学批评的本质,“文学批评可以是美学的,可以是道德的,但恰恰不能使用科学”。梁实秋所说的科学包含的比较广泛,主要是美学、心理学、唯物论的文学批评。我们在第一章已经详细论述了梁实秋文学批评体系中“文学的美”的伦理价值特征,他反对朱光潜所言的纯粹的美学。总体上说,梁实秋奉行的是“重善轻美”的审美旨趣,注重文学与道德的关系:“它(文字)能记载下作者的一段感情使读者起情感的共鸣,它能记载下人生的一段经验使读者加深对于人生的认识,它能记载下社会的一段现象使读者思索那里面蕴含着的问题,总之文学借着文字能发挥它的道德的任务,但是这与美无关。”②因此,在他看来,这类文学在价值取向上表现为把文学当作纯粹的艺术”,受这种文学价值观影响,“许多抱游戏态度的人 (Dilettante)把文学当作了娱乐消闲之用,更有些人从而钻进‘美学’的歧途,误认为在那里可以建起文艺的哲学或心理学”。③梁实秋重“善”轻“美”的批评观暴露出了其儒家道德本位的偏颇。文学作为人学,应该以“真善美”为永恒追求,梁实秋把“真”界定为“忠于人性”,把“善”界定为“道德的”,把“美”界定为“形式的”,从而把能直接产生道德意义的“善”视为文学追求的最高目标。其实梁实秋的文学批评具有和他同时代人同样的局限性,往往把文学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来对待,而不是从审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考察。因为有了对于人性精神价值不朽的追求,梁实秋坚决反对“科学”地批评文学。他认为科学与文学根本就是两个领域的问题,不可混淆。因此对于由科学主义思潮所引发的“科学的批评”倾向,即把文学批评等同于科学方法,梁实秋予以强烈的反驳:“文学批评也不是科学。以科学方法(假如世界上有所谓‘科学方法’者)施于文学批评,有绝大之缺憾。文学批评根本的不是事实的归纳,而是伦理的选择,不是统计的研究,而是价值的估定。凡是价值问题以内的事务,科学不便过问。近代科学—或假科学—发达的结果,文学批评亦有变成科学之势。”④这里的关键点是“价值”。梁实秋强调,文学批评是属于价值论范畴的,它包括伦理的选择与取舍,情感的契合与排斥等。因此,它不能仅成为认识论范畴的事实归纳,或像统计学上的核算一般。梁实秋还列举了台恩 (Taine)的英国文学史,只是从事实中抽出原理,来证明文学与社会环境的关系;而圣伯甫(Sainte一Beuve)的批评方法,亦只是从研究作家传记出发,来说明作品与作家的关系。他认为,这些只是归纳性的、考据性的工作而已,算不上真正的文学批评,因为这些机械、简单的梳理,并没有涉及人性与人生问题的探究。同时梁实秋对具有代表性的社会学的批评方法和精神分析批评方法进行了评判。他认为社会学批评方法首先解决的是文学创造受社会的支配,故文学批评要解释其当时的社会状况。但是这不是批评的关键,不能算是评价其内容的价值。尤其是左翼作家引进的阶级批评、唯物论批评,更是遭到梁实秋的否定:“文艺的创作没有一个呆板的固定的公式。用‘唯物史观’‘经济的解释’‘阶级性’‘斗争的武器’……等等来作为文艺理论的基础,不是错误的使用科学方法,便是另有用意。所谓‘科学的’这个名词,至此已失掉原有的意义。”①所谓“别有用意”,梁实秋认为这是左翼作家为了革命斗争的需要机械运用科学的方法批评文学,只是为了阶级服务的需要而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梁实秋强调文学批评的严肃、纯正,所以他反对弗洛伊德的心理批评,认为那是一种变态。“精神分析学是解剖变态心理的一个利器,而对于一个身心健全不失常态的人完全没有用处。最伟大的作家几乎没有变态的,无论其情感是如何丰富,想象是如何发达,总不失其心理上的平衡。”他认为,第一流作家的心态都是健全的,“唯在第二流及以下的作者,或许有变态的心理,或许有供给精神分析学者研究的材料。”于是他认为“以‘心理分析’为文学批评的方法者,则更是假科学的批评之最下乘了。”②所以使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俄狄浦斯王》,被梁实秋认为是低劣的作品—因为其不符合常态的人性,且其批评方法也是不正确的。以反为建,梁实秋否定之后,很自然得出自己的结论:“文学批评根本的不是事实的归纳,而是伦理的选择;不是统计学的研究,而是价值的估定。凡是价值问题以内的事务,学便不能过问。因为文学批评的任务是在确定作品的价值,而不在说明文学作品的内容与其对外之关系。所以说,文学批评不是科学。” 3.4小结

有人指出:“梁实秋的文艺思想说‘不’充分,说‘是’不足。在中国现代文学历史进程中,他否定了一个主题,但是未能像胡适上述自由主义文学家那样应运创作一个时代说要求的主题,富有现代性的主题。”④这段评价很好地展现了梁实秋早期文学批评“以反为建”的特点,也透露了梁实秋的文学批评的宗旨与当时文学批评主流的矛盾冲突。梁实秋企图建立一个以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为指导,适合中国本身文学批评的体系。首先他批判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思想,多是“出世的思想与饭返自然的思想”而“儒家根本的就没有正经的有过文学思想,并且儒家的论调根本的不合于文学的发展”。①正因为如此,梁实秋为了求新知,在新人文主义理论的指导下,介绍了大量的西方的文学理论批评家和一些西方文学潮流,对于西方文学批评理论和文学史的书写也是梁实秋早期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在《文艺批评论》一书中,梁实秋详细地介绍并批评了从希腊的古典批评到近代批评,其中有亚里士多德、西塞罗、何瑞思、约翰孙、莎士比亚等文学批评家的批评;也有古典主义批评、浪漫主义批评等文学家潮流的批评,都显示了他积极介绍西方优秀的文学批评作品的努力。特别是梁实秋入台湾的《约翰逊》、《永恒的剧场—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译序、关于莎士比亚(轶文辑录)等,也显示了对于西方文学批评的引进及其人性理论的坚守。他着力编写了三卷本的《英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选》,可谓是这一生都在致力于介绍与传播西方的文学知识,借以实现中国自己文学批评体系的构成,虽然他后期由于人性论的原因而主要倾向于《雅舍小品》系列散文的创作,但是梁实秋对于介绍西方文学的努力是孜孜不倦的。高旭东曾经评价梁实秋为“穿着西装的孔夫子”,其实结合他的文学批评,尤其是早期的文学致力,梁实秋应该是“穿着长袍的西方人,’o梁实秋在构建自己文学批评理论的同时,有着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附带的政治批评。梁实秋的政治批评充分体现出其敏锐的政治感,和紧随时代步伐的时效感。从1929年的((新月))时期跟着胡适谈政治,到1948年在((世纪评论》上所发表的一束政论为止,梁实秋谈了二十年的政治,尤其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在北京主办《自由评论》的时候,梁实秋和罗隆基搞在一起,谈政治的兴趣完全压倒了文学。②梁实秋的政治批评配合他的文学批评,主要是倡导政治自由、思想自由,赞赏资产阶级的文明与民主。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反对思想统一:“天下最专制的事无过于压迫思想。”③所以他既反对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控制文学,“以任何文学批评上的主义来统一文艺,都是不可能的,何况是政治上的一种主义?”④也反对普罗文人的阶级性与宣传性,“俄国共产党颁布的文艺政策,里面并没有什么理论依据。只是几种卑下的心理之显明的表现而已:一种暴虐,以政治的手段来剥夺作者的思想自由;一种愚蠢,以政治的手段来求文学的清一色。”⑤于是,所有要求思想统一,认为文艺是宣传的工具,梁实秋都严词反对:“鼓吹阶级斗争的文艺作品,我是不赞成的,实在讲,凡是宣传任何主义的作品,我都不以为有多少文艺价值。文艺的价值,不在做某项的工具,文艺本身就是目的。”⑥梁实秋完美地把政治批评和文学批评结合起来,很好地建构了自己人文主义伦理批评的理想,反对限制自由的政治工具批评,而是要求伦理道德的有意义的文学批评,这样才能体现文学的价值,成就不朽的文学批评。总而言之,书写西方文学家与文学史及文学思潮和紧随时代感的政治批评都很好地配合了梁实秋早期文学批评“以反为建”的批评模式,而且增加了其文学批评的中西结合和理论基石,且对于时代政治的关注,使梁实秋的文学批评有了很强的时代效应,反映了他作为一个自由主义文人的特点,同时也透露了作为人文主义者对政治批评的态度,从而有力地支持了他的文学批评理念。转贴于

梁实秋作品篇3

一、作家简介

1. 菲利普?德莱姆的文学创作历程

菲利普?德莱姆(Philippe Derlerm,1950―)是法国当代著名作家。出生于瓦兹河谷省的瓦兹河畔,父母都是小学教师。自小德莱姆非常喜欢阅读和体育运动,青年时代曾是一名短跑运动员,后来转向了教育行业,并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即使是在文学创作领域取得显著成绩之后,德莱姆从未间断过他的教学事业,现在他任职于贝尔内市玛丽居里中学,担任文学老师。

从1976年开始,在近四十年的文学创作过程中,德莱姆发表了四十多部作品,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作品并没有引起社会的多大关注。直到1990年,小说《秋天》为他赢得了生平的第一个奖项。至此,人们才开始注意到这位文笔细腻、略有些多愁善感的诺曼底作家(德莱姆从1975年开始定居于诺曼底地区)。1997年,短文集《第一口啤酒的滋味和其它微不足道的快乐》发表后立即在法国引起轰动。该书的成功不仅是德莱姆前二十年文学创作的肯定,同时为他赢得了“细微主义大师”的国际声誉。此后,德莱姆依然笔耕不辍,相继发表了短文集《被打扰的午睡》(2001)、《记录海盗》(2004)等一系列作品。

2. 梁实秋的文学创作历程

梁实秋(1903-1987),出生于北京,浙江余杭人。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

1915年梁实秋考入清华学校。在该校高等科求学期间开始写作,最初他崇尚浪漫主义,发表不少诗作,曾与徐志摩、闻一多创办新月书店,主编《新月》月刊。在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学习时受新人文主义者白壁德影响较深。40岁以后着力于散文和翻译。其散文代表作有《雅舍谈吃》、《看云集》、《偏见集》、《秋室杂文》、长篇散文集《槐园梦忆》等。其代表作《雅舍小品》刚一出版,即畅销不衰,受到了广大读者的赞美,其与众不同的语言幽默特色,更是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肯定。

二、德莱姆与梁实秋的散文观对比

1. 取材――见微知著

阅读德莱姆与梁实秋的散文,我们可以发现在两位作家的作品里有着诸多相似的痕迹。首先两位作家的作品都取材细微,始终关注人们的生活层面,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即偏重于“人性”的表现。

德莱姆被称为是“日常生活”作家。他的作品大都以日常生活中瞬间、细微琐碎、微不足道的细节作为描写对象,甚至是一些看似有些奇怪的事物。以短文集作品《被打扰的午睡》为例,其细节可以小到只是打手机时的微斜着脑袋的姿势、品朝鲜蓟心时需要的安静氛围;可以不起眼到人们时常忽略的垃圾、餐具上的图案等等②。在代表作《巴黎瞬间》中,德莱姆抛开了巴黎这所城市所拥有的独特美景,将目光更多地投射于被人们忽略的点点滴滴,如下水道口的粗麻布、人行道台阶旁的金属栏杆、黄昏下公园里的椅子、街边小店的玻璃糖罐等。

同样,梁实秋的散文也聚焦于诸如家庭、饮食、睡眠、休闲、散步等尘世生活的情趣,取材平易,或为各式人事、如孩子、女人、男人、诗人、好汉、中年、老年;或为日常物事,如衣裳、狗、汽车、鸟、门铃之类;或为惯见的行为,如握手、送行、理发、运动、散步等;令人易生亲切③。

通过对两位散文家代表作取材的对比,我们能够发现,两位作家对生活都有着细致的观察和体会,他们的散文题材相似,紧扣生活主题,努力表现最普通的“人性”。其中,梁实秋表现的“人性”受古典主义美学观的影响,习惯于将“人性”与“自我”对立起来,他认为“伟大的文学亦不在表现自我,而在表现一个普遍的人性”,所以,他的散文创作严格选择题材,与德莱姆的短文相比,梁实秋的选材更加严格、慎重、精当,表现的“人性”更加普遍。而德莱姆更擅长捕捉各种细节,偏爱于选取一些极易被人忽略的“人性”为素材,对他眼中“细微”的题材进行描写与联想,从而使读者从别样的视角品读生活。可见,不同于梁实秋的“普遍人性”,德莱姆表现的“人性”常与自我联系在一起,剑走偏锋、避重就轻,具有“细微主义”的明显特色,尽管取材渺小但同样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比如他们的同类散文,梁实秋写《睡》,描述了人类睡眠质量的适中、闲的准备、睡的姿态、作用。文章驰骋中外、纵观古今,充分表现了“睡”这一永久不变的人性。德莱姆写《被打扰的午睡》,从题目上就带有一种随意的气质,文章内容也十分丰富,带有浓郁的个人特色。

2. 文体笔调――简洁适当、幽默诙谐

(1)文章篇幅――简洁适当

作为“细微派”的代表人物,德莱姆非常喜欢运用短句,他对句子精雕细琢的程度好比福楼拜希望他小说中的句子能像诗歌里的诗句那般准确、精当和必不可少。翻开德莱姆的短文集,我们不难发现每篇短文千字以内,毫不冗长拖沓。作品的文体笔调朴实无华、毫不做作,充分展现了“细微派”最本质的写作特征。

而生活在东方的梁实秋,尽管与德莱姆没有生活的交集,但他们的观点出奇的相似。好的文章未必是长的文章,有的长文章就如老太太的“裹脚布”。梁实秋认为“文章要深、要高、就是不要长”。描写要深刻,意思要远大,格调要高雅,就是篇幅不一定要长。篇幅长了,洋洋洒洒,下笔万言,旁征博引,左右逢源,却容易出现芜曼庞杂的毛病。其实“散文的美妙多端,然后最高的理想也不过是简单二字而已”。简单就是经过选择以后的完美的状态。”“简单”就要懂得“割爱”。散步不可穿插太多的旁征博引、典丽的词句以及趣闻典故,这样的文章虽显得华丽雍容,但是却????嗦嗦,好像是堆砌出来的。所以,“散文的美,美在适当”。德莱姆与梁实秋的散文追求“取材细微”“简洁适当”,显示出了两位作家追求散文最高境界的精神。

(2)语言风格――清新自然、幽默诙谐

法国著名文学家皮埃尔?儒尔德在《无胃文学》中分别用红色、白色和本色三种色调将当今法国文学作品划分为三个不同类别的写作。以德莱姆为代表的“细微主义文学”被归为第三类,即本色写作(écriture écrue)。法语“Ecru”一词的原意是指“没有经过加工的;原色的、本色的”,一方面说明了德莱姆作品的自然、不做作的特点;另一方面,指出了“细微派”崇尚简单、朴实无华的风格。④德莱姆运用简洁、自然、细腻的笔调,透过作品反映人生,对美好的“人性”生动适当地描摹具有纯正的意味和美感。此外,他的散文还具有睿智、幽默的个性。例如,在他的第一部短文集《第一口啤酒的滋味和其它微不足道的快乐》中,德莱姆用轻快的笔调重点讲述了现实生活中种种令人感觉满足和愉快的小情小趣和小欣喜,显示的是“乐趣”,如细细品味啤酒、邀友人同去采摘桑葚等;而在《被打扰的午睡》中,作者则侧重于描写生活中的小烦恼、小惆怅以及由这些不快所带来的感觉,如网球场上突入其来的大雨、盛夏暑天因友人的来访而不得不放弃的午睡等,作品显示更多的是“幽默诙谐”。幽默诙谐与乐趣都是建立在对于细小事物的细节描述基础上的,而幽默诙谐的结果也还是获得一定的乐趣。德莱姆用一种充满幽默的写作告诉我们原来困扰也可以成为一种幸福。

同样,梁实秋也非常注意散文的语言艺术,尤其注重发扬本民族的语言传统。欧美文学的刚直严密、雍容幽默,汉文学的古朴凝练、铿锵顿挫,北京方言的亲切、平白风趣,经过他的熔炼,成为一种新的生命。在其代表作《雅舍小品》中很明显的流露出他的清新自然、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

梁实秋的散文,有着十分精彩的幽默,其幽默是一种深沉的表述,是一种显而不露的含蓄的方式。或许,读梁实秋先生的作品,你未必会哈哈大笑,但你却必然会心而笑,是发自内心的笑谈人生的一种态度,是一种不俗套的轻松的笑,这样的例子在梁实秋的作品中是随处可见的。例如《下棋》一文中,写出一对活脱脱的棋迷,令人捧腹不已:“我有两个朋友下棋,警报作,不动声色,俄而弹落,棋子被震得在盘上跳荡,屋瓦乱飞,其中一位棋瘾较小者变色而起,被对方一把拉住:‘你走!那就算是你输了’。”作者把棋迷放入生死关头,环境对于棋迷来说是极为严峻的,但棋迷的言行却改变了情境的色调,在这里论输赢胜过了求生存,荒谬超越了常理。棋迷的行为已经使人惊诧,棋迷的对话更令人叫绝,棋迷迷之深在强烈的人物与情境的反差中达到了置生死于度外的境界,幽默也在这里被推向了极致。⑤

3. 作品主题――闲适人生观

法国评论界普遍认为,“幸福”是贯穿德莱姆所有作品的最根本的主题。而德莱姆塑造的幸福生活的基本元素首先是闲逸和朴实。闲逸是德莱姆所有作品人物生活的主旋律。如短文集《被打扰的午睡》就是关于安闲、松散生活的典型:在八月的暑热下,时间变得缓慢,主人公惬意地享受着乡间小憩的轻松舒缓,品味着生活的幸福⑥。在《田鼠先生或是洞穴的形而上学》里同样找到象征休闲节奏的午休主题。这些字眼表现的是和作者本人生活类似的时空环境:衣食无忧、拒绝都是喧嚣和急迫的闲情逸致⑦。德莱姆在父母的身边度过了幸福的童年,之后又称为教师和作家,属于消费社会的中产阶级。而对于德莱姆来说,闲逸不仅是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格调,它还是现代消费社会高压力、快节奏的城市生活的反命题。闲逸和朴实的生活并不意味着平淡似水。德莱姆擅长于动员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和嗅觉等所有感官,从各个层面加以发掘、感受世界的美好,接受世界从所有毛孔传递给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同样,梁实秋的人生观也有鲜明的休闲特征。他出身于士宦贵族家庭,自小深受老北京特有休闲生活方式的熏陶,懂吃、重礼节、注重道德修养、追求自由随缘的人生观与休闲观。如在其代表作《雅舍小品》中,梁实秋从休闲之窗观察人生、用休闲之笔针砭时弊、以休闲之情阐释自我人格修养,对生活不同角度以不同的审视⑧。

4. 人生态度――享受生活

从德莱姆的作品之中我们可以领悟到的幸福是具体而实在的,同时是大多数人都能够达到的。作品中所记录下的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短暂易逝的瞬间或心情昭示着幸福的短暂,如何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尽可能地创造条件使自己快乐和幸福是作者试图通过作品向我们传达的幸福观以及人生态度。

在梁实秋的风趣、雅致的背后,存在着认真地人生态度和坚定的人生理想。在他的散文中,常常不经意地直接道出他对人生的看法。在《中年》中,他说:“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梁实秋的人生态度就是“享受生活”。而他的“享受”绝非奢华纵欲,他并不排斥“必要的工作”,而把“必要的工作”看成“享受生活”的前提;也不能把“享受生活”简单理解为物质享受,梁秋实追求的是,能够自由选择地做人的工作,从中享受生活的乐趣。他提倡的“享受”是一种以快乐为本的人生哲学――以快乐为标准,以快乐为归宿,去看待人生、看待生活、衡量一切人和事。快乐不由物质享受而来,而由心境得来。

人生的大道理化简为家庭的享受、生活的享受、大自然和文化的享受等尘世间简单的地步,两位作者的诸多主张在东西方的文学时空中不谋而合。

三、德莱姆与梁实秋幸福哲学的差异性

如上文所述,笔者从作品选材、文章篇幅、语言特点、作品主题等方面阐释了德莱姆与梁实秋两位散文大师艺术特征的相似及其各自的独特性。我们能够发现,两位作者的作品属于东西方的文学时空,虽有共同之处但呈现更多的是差异性。尤其是两位作家宣扬的“幸福哲学”的观点,仔细剖析具有东西方的明显烙印。

德莱姆,作为法国当代著名作家,“细微主义文学流派”的象征性人物,深受伊壁鸠鲁学派及时行乐主张的影响,用虚静的智慧解读幸福,与庄子的逍遥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真正的幸福来自于内心的自由与本真,脱离一切外在的、世俗的羁绊和束缚。亲近自然,返璞归真;以超然的心态看待人生,追求内心的自由和快乐。在德莱姆看来,幸福是平淡而真实存在,是我们每个人力所能及却又并非唾手可得的,它需要我们抓紧这流逝的分分秒秒,需要我们在日常生活最微小的细节中去感悟,我们身边的人、事物甚至回忆都可以成为幸福的源泉。同时,幸福又是短暂而脆弱的,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能享有幸福。⑨

文如其人,在德莱姆的作品中,书写幸福的字眼并没有跃于字里行间,但又无处不在。那是一种对人生的满足,一份对生活的感恩。那种淡淡的幸福是需要我们放慢脚步、耐下性子细细品读。德莱姆宣扬的“细微之处见乐趣”的幸福观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理念,鼓励人们放慢生活的脚步,不要被忙碌的生活麻痹了双眼,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重新思考生活的本质。

相对于德莱姆的幸福观,梁实秋秉承的更多的是儒家思想修身养性的精神传统。梁实秋出身士宦贵族家庭,自幼深受老北京特有休闲生活方式的熏陶,特别是中国传统的儒学文化的影响,同时,受西方新人文主义代表人物白璧德的影响,经历了中国最为动荡的战乱岁月,他的人生观与休闲观更自觉地追求中庸和节制。梁实秋的人生态度就是“享受生活”。他提倡的“享受”是一种以快乐为本的人生哲学――以快乐为标准、以快乐为归宿、去看待人生、看待生活、衡量一切人和事。快乐对梁实秋而言,是一种人生态度、人生理想、也是与人生苦痛抗争的方式。梁实秋主张快乐人生、幸福哲学,并不说明他无视人生苦痛的一面。他的散文中不乏生老病死、穷愁困苦、同类相残等题材,他曾谈到:“天生万物,相克相杀,没有地方讲理去,老天爷不了许多。”这句话包含着对人类危机、民族苦难、社会不公、人民悲惨的沉痛之感。正因为他看遍了人生的苦痛,方以快乐哲学消解。对于烦恼苦痛,梁实秋善以超然态度视之,安时处顺,化苦为乐。梁实秋的散文创作,正是他的快乐哲学的实行,是用快乐的心态观照身边的一切人、事、物。如此,我们不难理解,梁实秋的幸福哲学更多的是面对动荡年代的无助,一种修身养性、调节自省之心和浩然之气的方式――“苦中作乐”。

四、 结语

纵观德莱姆与梁实秋的艺术风格和人生态度,一位是法国当代受追捧的“细微派”掌门,一位是被当代读者愈发认可的散文大家;一个以闲逸、轻松、随意为特点,一个端庄、古朴、雅丽为追求目标;一个宣扬“享受生活、珍惜点滴”的减压方式,一个主张微笑静观平常事、自得其乐、达观顺变的心的哲学。德莱姆与梁实秋的作品存在着相似性及其独特性,将两位作家联系起来对比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的了解两位作家的艺术特征以及中西方快乐哲学差异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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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德莱姆与梁实秋散文艺术特征之比较

[注释]

①“细微主义”是一个美术创作流派的名称,后被借用来概括一批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法国和比利时专注于日常生活细小主题写作的作家。

②吴娟. 德莱姆与细微主义文学【J】. 武汉:法国研究,2006(3), 70页.

③董广智. 论梁实秋散文中的快乐哲学【J】. 攀枝花:攀枝花学院学报,2005(12), 38.

④Pierre Jourde(1950-),法国著名文学家。出版了近十五部作品,其中《无胃文学》(La littérature sans estomac, L’esprit des péninsules, 2002)获得了法兰西学院评论奖。

⑤肖春琳,从《雅舍小品》看梁实秋散文的语言特色

http://jxteacher.com/gzyw/column31119/4dfb2654-da6a-40bd-aa7c-f3b2c7246e3a.html

⑥Philippe Derlem. La sieste assasinée【M】. Gaillard. 2001.

⑦张亘. 资产阶级的幸福神话――菲利普?德莱姆的《田鼠先生或是洞穴的形而上学》【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9(3)

梁实秋作品篇4

1 2010年秋播冬小麦布局现状

2010年秋播,我们提出了以抗逆性为前提,稳产为目标,坚决压缩淘汰严重感锈、种性退化和抗逆性差的品种,扩大抗条锈、抗冻、抗旱、稳产、高产、优质专用品种,坚持多品种,多抗源,有主有次,主次搭配,种植含有不同抗锈基因的品种,切断小麦条锈病的周年循环,达到品种多而不乱,加强对小麦条锈病的持续控制,实现全县冬小麦的合理布局。

1.1 从落实情况看 2010年秋播,全县冬小麦播种总面积为12 006 hm2,其中良种面积1.18万hm2,良种率达98 %,种植品种(系)共计19个。其中兰天系主要有9个品种(系):种植面积0.85万hm2,占70.60 %;中梁系主要有6个品种(系):种植面积0.27万hm2,占22.40 %;天字系主要有4个品种(系):种植面积0.08万hm2,占7 %。

1.2 从品种结构看 全县万亩以上的主体品种有8个,面积0.85万hm2,占70.60 %。主要有:“兰天20号”0.17万hm2,“兰天19号”0.15万hm2,“兰天15号”0.12万hm2,“兰天27号”0.10万hm2,“中梁25号”0.09万hm2,“兰天26号”0.08万hm2,“兰天21号”0.07万hm2,“中梁24号”667hm2,千亩以上的搭配品种有11个,面积0.35万hm2,占29.40%,主要有“兰天22号”0.06万hm2,“兰天10号”0.05万hm2,“中梁26号”0.05万hm2,“兰天25号”0.04万hm2,“中梁27号”0.03万hm2,“天选43号”0.03万hm2,“天863-13”0.02万hm2,“天9220”0.02万hm2,“中9681”0.01万hm2,“中梁21号”0.02万hm2,“天选41号”0.008万hm2。

1.3 从落实情况看 2010年秋播冬小麦品种布局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各乡(镇)普遍重视,根据不同的自然生态条件,因地制宜进行了品种布局结构调整,基本实现了去年秋播中提出的压缩、淘汰、稳定、发展的布局意见。从调查情况看,兰天系品种面积大幅度上升,中梁系、天字系品种面积基本稳定,老品种面积锐减,品种布局主次分明,布局基本趋于合理。

二是抗锈性强、稳产、高产的品种,兰天15号、兰天19号、兰天20号、兰天21号、兰天25号、兰天26号、兰天27号、中梁24号、中梁25号、中梁27号等品种(系),在全县东、中、西不同地区得到大面积推广,在今年自然灾害严重的情况下,发挥了抗灾保产作用。

三是新繁品种多,面积大。2010年秋播,在县属一级基地的县良种场、赵阳村、下庞村、树坡村、深坷村、候吴村、东庄村、马达村、兰家村、先马村及15个乡镇二级基地中示范繁殖了兰天19号、兰天20号、兰天21号、兰天22号、兰天25号、兰天26号、兰天27号、中天1号、兰99-5、95-24、02-7、01-314、99-15、96289、9896、99295、天选9220、兰03保-1-1、05267-2、天S98530等新品种(系)9个,面积1 185.93 hm2,产种量可达444.50万kg,其中繁殖冬小麦新品种原种10个,面积92.05 hm2,产种量可达41.40万kg,基本上可满足2011年秋播全县广大农民用种所需。

2 品种变化动态

根据对全县冬小麦试验、示范、繁殖、推广的品种抗逆性、丰产性、适应性的鉴定,以及利用年限和今后发展动向,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2.1 抗旱抗寒性差,普遍感锈,混杂退化严重,表现差,产量低,需大力压缩淘汰的品种有:兰天10号、兰天13号、兰天14号、中梁17号、天96-2、天选41号、中梁21号等。

2.2 抗寒抗旱性强,抗锈耐锈性好,综合性状好,产量稳定,下年度继续利用种植的品种有:兰天15号、兰天19号、兰天20号、兰天21号、兰天22号、兰天25号、中梁24号、中梁25号、中梁26号、中梁27号等。

2.3 2010-2011年度在我县试验、示范、繁殖中表现突出,抗寒抗旱性强,抗锈,综合性状好,今后应大力示范推广的品种有:兰天27号、中天1号、兰99-5、95-24、02-7、01-314、99-15、96289、9896、99295、天选9220、兰03保-1-1、05267-2、天S98530。

3 2011年秋播冬小麦品种布局规划

我县地形复杂,自然条件差异大,以干旱为主的各种自然灾害频繁,这就要求我们在今年秋播布局中,必须坚持“因地制宜、适地选种、扬长避短、发挥优势”的指导思想,以抗逆性为前提,稳产为基础,高产为目标。总体布局规划是:继续以兰天系品种为主,搭配种植中梁系、天字系品种,坚决压缩淘汰退化严重的老品种以及抗逆性差、产量低、综合性状表现不好的老品种。

今年全县计划秋播冬小麦面积1.15万hm2,重点示范推广的品种(系)有24个。主要以兰天15号、兰天19号、兰天20号、兰天21号、兰天22号、兰天25号、兰天27号、中梁24号、中梁25号、中梁26号、中梁27号、中天1号、兰99-5、95-24、02-7、01-314、99-15、96289、9896、99295、天选9220、03保-1-1、中2567-2、天S98530种植面积力争达到1.12万hm2,占小麦总种植面积的98 %。

西部地区:包括龙山、马关、大阳、木河、梁山、连五、川王七乡(镇)。对品种的要求是:冬性、抗旱、抗寒、抗倒伏、耐水肥、抗条锈、白粉病、优质、稳产、高产。海拔1 700 m以下干旱川台区应以兰天19号、兰天20号、兰天22号为主,搭配种植兰天21号、兰99-5、中梁26号、中梁27号等品种(系),大力示范推广兰99-5、01-314、02-7、中05267-2等优质高产新品种(系);海拔1 700 m以上的干旱山区应以兰天20号、兰天21号、兰天27号、中梁26号为主,搭配种植兰天19号、兰天22号、中梁27号、中天1号、中梁24号、中梁25号、兰天15号等品种(系),示范推广99-15、96289、9896、天选9220、03保-1-1、中05267-2等新品种(系);坚决压缩淘汰兰天10号、兰天13号、兰天14号、天96-2、天选41号等品种(系)。

梁实秋作品篇5

梁实秋曾说过:“人文主义者不信‘进步的观念’可以应用在文学史上,更不信在人类生活上可以找出什么‘历史哲学’。人文主义者崇拜至善至美,文学标准是理想的。”③人文主义者首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一个救亡图存的时代宣扬人文主义,就体现了梁实的理想性。梁实秋文学批评的理想是—追求至善至美的文学批评,但是人性论的理论批评不可能在“美”与“善”的问题上不偏不倚,必定要倾向于道德的善。虽然梁实秋的伦理批评不同于儒家道德说教,但是它具有浓厚的道德色彩而忽略了文学本质的审美因素。作为文学批评,审美的因素无疑是重要的,它涵盖了文学批评的本质因素,是一种审美感受和判断活动,它以一定的欣赏为基础,从具体的审美感受出发解读与领悟作品,并由此对作家作品做出相应的审美判断。而梁实秋几乎是忽视审美的价值的,因为在他的观念里,道德价值无疑是更重要的。他说:“美在文学里的地位是这样的:他随时能给人一点‘美感’,给人一点满足,但并不能令读者至此而止;因为这一点满足是很有限的,远不如音乐与图画,这一点点的美感只能提起读者的兴趣去做更深刻更严肃的追求。”①而这“更深刻更严肃的追求”就是对伦理道德的追求。在重“善”轻“美”的观念的驱动下,梁实秋还批评了前期创造社的文学观,创造社成员主张“文学是自我的表现”,把艺术视点从现实社会转向内心世界,不承认客观世界的真实性,推崇文学创作的“直觉”与“灵感”,比较重视文学的美感作用而排斥文艺的功利主义。但在梁实秋的文学批评中,他从来没有把创造社这一时期的主张当作某一种独具特色的思潮看待,而是把它和受西方颓废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唯美主义等影响而产生的文学流派一齐划入“缺乏严重人生意味的东西”这个大圈子中,也就是从文学价值观上把它们混同为一类。在他看来,这类文学在价值取向上表现为“把文学当作纯粹的艺术”,受这种文学价值观影响,许多人把文学当作了娱乐消谴,有些人则钻进美学的象牙塔,是没有意义的。梁实秋把美学仅仅是当作形式和娱乐消遣的活动,而忽视了美学作为人类的精神追求的价值本质。正是难以平衡这种文学批评中“道德”和“审美”的因素,梁实秋的人性与审美之间充满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他企图传承白璧德的善恶二元批评体系,强调文学批评中的道德因素,在具体的批评过程中,也试图在“善”与“美”二元中兼顾,但是由于他过度强调了道德一元的重要性,无疑削弱了审美的价值所在,而沦为一元的批评模式,丧失了白璧德善恶二元的张力。

同时,文学批评的审美价值与其社会性也是无法割裂的。因为文学是写人的,它再现人的社会生活,展现人的精神世界,所谓“文学即人学”。自然,文学批评要涉及到人与社会、人的精神世界、人的情感特征等关系,并对此做出判断和评价。批评家也必然在其中表示出他对社会历史发展的理解,表示出他对社会的态度和观点。与文学创作相比,由于批评家的分析和评价是一种理论形态,因此所表示出的这种思想倾向可能比作品更为明确。一旦批评角度和价值取向不同,就会分别带上政治和道德批评的性质。在历史发展的巨变时期、在社会矛盾激化的情况下,文学批评的社会维度会更加突显,它会使批评家站在一定的立场上,自觉将文学批评当作宣传或维护没中政治思想主张的途径和手段。②而梁实秋虽然注重人的生活,但是过分地强调人性,把人的概念抽象化,进而远离了具体、实在的人的个体的存在。虽然梁实秋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流派只是在象牙塔里构筑自己的理想花园,但是自己在民族危亡、文学为革命服务的时期提倡一种抽象化的人性论,无疑也是过于理想化的。所以说,梁实秋文学批评体系中的人性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理想的。什么是完美的人性?标准是什么?梁实秋自己都没有明确的回答,人性在他的表述中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梁实秋的理论理想与实践的现实出现了疏离,不单单是外部环境让他的人性论难以很好地发挥作用,就是他自己的人性论框架也时常会出现矛盾。

梁实秋身具浓厚儒家思想的底蕴,而单纯以一种异质化的理论来拯救中国文学的设想是否真正符合中国文学发展的实际?文学固然尤其审美本质的属性,但是在非常时期,文学不可能不受到时代、社会、政治的影响而带有了强烈的政治色彩,正如伊格尔顿所说文学就是意识形态的,文学在有意无意间都会蒙上一层政治的色彩。平等对之,我们不得不肯定左翼作家的文学史作用。所以“他们(冯乃超、朱镜我等)进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宣传和斗争,明确和积极地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对于五四新文学和新文化运动进行历史性的清算和批判,有意识地要和五四启蒙运动以及资产阶级现代性进行决裂,通过这种批判和决裂确立新的文学和文化以及意识形态,将中国的思想文化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①而左翼作家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引入,无疑是强化了文学的社会功能,不但顺应了文学史的发展趋势,而且破除了文学只具有审美功能的神话,在很大程度上了支持了文学革命的发展。

4.42、结论

本章从文学革命与独立、中西结合、理想与现实等几个方面,探讨了梁实秋早期文学批评的矛盾悖谬,很突出的一点就是他以人性论为核心的文学批评体系忽视了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而显得抽象、模糊,出现了理想与现实的疏离。诚然,“至善至美”的审美理想的追求是每一个文学批评家的美好愿望,但是,鲜明的国内革命形势和文学的意识形态性都要求文学担当其社会批评的角色,所以二三十年代的文学不可能仅仅是审美批评或者仅仅是伦理批评,因为外部形势赋予文学批评更多的社会因素与文学史的任务,因此,忽视这些社会、政治因素的存在,是不合时宜的。而且,梁实秋引进西方文学批评,在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对白璧德人文主义的改造。很多学者曾经批评梁实秋完全照搬了白璧德的理论,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当初梁实秋引进西方文学批评的目的在于建构中国自己的文学批评体系,所以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改造。同时接受者的内在视野也不断在同化西方文学,使之中国化。西方理论资源孕育于西方特定的历史语境,当它被引入到中国时,随着载体的变更,其内在关系、意蕴必然发生某种变异。因为引入的过程,是一个双向同化的过程。梁实秋接受白璧德的善恶人性论来批评中国的文学,强调理性、注重“文学的美”的特殊的伦理批评特征,都是再造的表现。这里体现的不仅是理论在传播过程中的变异和转化,而且牵扯到种种隐性的文化传统及心理因素。“深刻的片面”已成为现代批评建构中对西方汲取的一大特色。如果换一种视角,也正是因为这种经过中国理论家过滤了的“片面”、非原装的“西方”,才使理论得以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而不致成为无根的浮萍,随时间推移而消逝其生命力。②这当然是梁实秋的优势之处,但是因为其严重忽视了革命性质的因素加上自己内在理论的模糊性,他的这种“嫁接”与改造在一定程度了没有符合中国文学批评的现实,而仅仅沦为了一种抽象的人性论。

梁实秋作品篇6

关键词:双关语 《爱的徒劳》 Delabastita 双关语翻译理论

一、引言

文学作品是反映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一般来说,文学作品具有两种功用:一种是欣赏,即文学作品运用语言以愉悦人们并使其获得美的体验;另一种则是影响人们的情感和道德观念。文学语言作为一种艺术语言兼具以上两种作用。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双关语是一种较为常见的修辞手法,其目的在于实现文本的生动有趣。因此,这类词语极富幽默性并且能够深入地刻画人物的心理和性格特点。

研究英美文学中的双关语现象涉及三个层次的意义:作家、作品和读者。文学作品运用词汇传达作品信息,在这个过程中,交流双方表达各自的理解。因此,对译者而言,表达双关语的意义,打破思维定势以及展现原文的内蕴极为重要。但这正是双关语翻译过程中面临的巨大挑战。

《爱的徒劳》是莎士比亚的一部重要的喜剧作品,讲述了一个美丽而又滑稽的爱情故事。Navarre国国王和三个大臣发誓三年内一起学习外国艺术并且不近女色。然而,法国公主及其三个女官为商讨某地的归属问题来到Navarre。这四个男人很快放弃了他们的初衷,坠入了情网。四对青年演绎了阵阵捧腹的笑剧。最后,法国国王的突然离世使得公主一行人仓促离开。临走前,女人们声称,如果男人们可以等他们一年,则证明男人们遵守了承诺。在女人们翩然离去的身影中,这出剧落下了帷幕。

在这部作品中,莎士比亚沿袭了其使用双关语(包括同音异义词和同形异义词)的写作手法。在这些双关语中,有的由一个简单的词构成,有的由短语构成,还有的由句子组成。译者要将英语双关语译成中文,并让中国读者理解,困难重重。对此,梁实秋和朱生豪两位译者竭尽所能使他们的译文表现出原文的风格。然而,英语双关语可译又不可译。

二、Delabastita双关语翻译理论和梁朱两个译本

双关语“Pun”又称“Paranomasia”,源起于拉丁语“Paronomazein”,指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利用词的多义和同音的条件有意使语句具有双重意义,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方式。双关语一般包括同音异义词、一词多义和词义曲解。同音异义词利用音同或音近的条件使词语或句子语义双关。一词多义或者称为语义双关,即利用词语或句子的多义性在特定语境中形成的双关现象。而词义曲解则表示故意误解某一词,从而在语境中由人物填补完整。

Delabastita认为,双关语是指在各种各样的语言现象中,挖掘所用语言的结构特征而导致在理解方面形成两种有意义的结构相似可意思不大相同的语言架构的一种现象。在其双关语翻译理论中,他提出三种大同小异的双关语翻译策略分类法,根据张南峰(2003)的总结共有以下几种方法:1.用同类型的双关语保留原文双关语的两层意思。2.以不同类型的双关语保留原文双关语的两层意思。3.双关语译为类双关语:用某些带有文字游戏性质的修辞手段(例如重复、头韵、脚韵、所指含糊、反语等等),以求再造原文双关语的效果。4.双关语译为非双关语:以非双关语的方式传达原文双关语的一层或两层意思,但也有可能把两层意思都译得“面目全非”。5.双关语译为零:删去包含双关语的一段文字。6.照抄原文:把原文双关语原封不动地搬到译文里。7.非双关语译为双关语:在翻译一段不包含双关语的原文时,自己制造双关语。8.零译为双关语:在译文里加入一些包含双关语的全新的语篇材料。9.编辑手段:在注释、译序等地方解释原文的双关语或者提供另一种译法,等等。笔者借用这些方法,探讨《爱的徒劳》两个译本中英语双关语的翻译策略是否可行。如:

(1)Light seeking light doth light of light beguiles.(P10)

朱生豪译(以下简称“朱译”):本想找光明,反而失去了光明;因为黑暗里的光明尚未发现,你两眼的光明已经转为黑暗。

梁实秋译(以下简称“梁译”):追求光明反被光明骗走了光明。

原文中出现了四个“light”,但只有第一个和第三个表示“眼睛”。当时英国有一种说法,眼睛自身可以发光,人们只用这束光就可以看见。此外,第二个“light”表示“智慧”,第四个表示“视野”。从两个译本比较来看,第一个译本遵循四个“light”的意思,并保留了原句的结构。而第二个译本则是直译。相比第一个译本,第二个译本对于读者来说过于晦涩难懂,除非读者已阅读过全文,否则将很难理解这句翻译。再如:

(2)Berowne:…By the world,I would not care a pin if the other three were in.(P96)

朱译:凭着全世界发誓,即使那三个家伙都落入了情网,我也不以为意。

梁译:我对全世界发誓,那三个人若是也在闹恋爱,我是绝不介意。

在《爱的徒劳》中,Berowne是Navarre国的一名大臣,聪明机智,喜欢耍小聪明。因此,他的语言特点正如其人一样可爱迅捷。在例句中,“in”一语双关。一方面,它表示其他三个男人违背誓约恋爱了。另一方面,“in”暗示这几个主人公在热恋过程中所遇到的麻烦。梁译本中,译文只表示出了一层意思。而朱译本中,创造性地将“in”翻译为“落入了情网”。而且,这版翻译展现出如网状般纠缠复杂的爱情纠葛,恰好应了原文情节。

从Delabastita双关语翻译理论看,两个例句中梁实秋采用的翻译策略是将双关语译成一个简单的单词或句子,而朱生豪是译成汉语中同义的另一个双关语。因而,梁实秋的翻译版本会造成一定的阅读障碍,影响译著的整体效果。再如:

(3)Berowne:Thou grievest my gall.(P156)

朱译:你不知道我心里多苦!

梁译:你伤了我的胆。

原句中“gall”一语双关。“gall”不仅是指人体器官,在文中同时也表示说话者心中的苦痛。朱译本准确地表达出第二重意思,而梁译本中没有涉及,只表达了第一层含义。就Delabastita双关语翻译理论而言,两位译者都将该双关语用另一种交流形式翻译出来,同时也都只表达出一层语义,双关的效果没有展现出来。但将“gall”译成“苦”更易接受。从而可以得出,翻译双关语时,如果不能兼顾两个语义层面,表达出更为深层的含义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策略。再如:

(4)Katharine:No,I’ll not be your half.(P156)

朱译:不,我可不跟你配对儿。

梁译:不,我不做你那半个人。

Katharine是《爱的徒劳》中法国公主的一名女官,蕙质兰心、嫉恶如仇。她所说的话极富个人色彩——情绪化、果敢直接。联系上下文可以看出,她想表达两层含义:首先,她不喜欢跟Longaville送做堆(Longaville即Navarre国另一名大臣。在假面舞会中,四位女主人公设计捉弄四名男主人公。原句语境中,Longaville误将Katharine认作是其心上人Maria)。其次,她并不打算嫁给他。因此,误会与戏弄造成了这幕场景滑稽有趣。然而,梁实秋再次采用直译的手法,而朱生豪却是将其译为了一个汉语双关语,相比而言,朱译本更具喜剧效果且贴近原作。

从这些例子来看,两位译者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进行双关语翻译。确切地说,梁实秋的翻译手法比较保守,而朱生豪的翻译手法更为灵活多变。正如Delabastita的双关语翻译理论所示,一定的翻译风格与译者的翻译理念密切相关。由于不同的时代和文化背景,朱生豪和梁实秋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翻译观。Delabastita的分类法,有助于研究某个译者或者某个文化的翻译观和文学观。Delabastita的分类法十分细致、合理。如果用来衡量译者的翻译观,则可把这十种策略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偏重译文的充分性,即朱生豪的译文;第二类偏重译文的可接受性,即梁实秋的译文。

三、两个译本的比较

梁实秋(1903~1987)和朱生豪(1912~1944)都是莎士比亚作品的著名翻译者。自1930年起,梁实秋开始独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并且花费了四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朱生豪从1935年到1944年共翻译了31本莎士比亚作品。但两者的翻译风格完全不一样。梁实秋追求“忠实”原则,他的语言相对偏向于学院派风格。他的译本比较适合用来学习。而朱生豪崇尚“神韵”,他的译本更为流畅也更受欢迎。

翻译观包括翻译态度、目的、策略和美的鉴赏。梁实秋提出的翻译观,逐渐影响了新文化运动期间的主流诗学和他的文学理论。朱生豪则是因其兴趣、爱国主义意识和个人经济地位决定了他翻译莎士比亚作品的动机,这即是他的翻译观,正如他翻译的作品,强调并积极运用归化的策略。此外,朱生豪力求在译文中还原原作的独特魅力。

(一)表现“音美”方式上的不同

莎士比亚的戏剧以一定的音韵著称,节奏上丰富多变,双关语也加强了音韵上的效果。但是梁实秋的译文并没有展现这种效果。相比之下,在朱生豪译本中读者可以感受到一定的旋律、节奏和韵律。这是因为,朱生豪有丰富的英语知识,而且也拥有很深厚的古文功底,对中国古典文化了解颇深,因而可以在翻译过程中有意识地灵活运用。例如:

(5)Rossline:An if my face were but as fair as yours,

My favour were as great.Be witness this—

Nay,I have verses,too,I thank Berowne;

The numbers true,and,were the numbering too,

I were the fairest goddess on the ground.

I am compared to twenty thousand fairs.

O,he hath drawn my picture in his letter!

Princess:Anything like?

Rosaline:Much in the letters,nothing in the praise.

Princess:Beauteous as ink—a good conclusion.

Katharine:Fair as a text B in a copy-book.(P138)

罗瑟琳:我希望您知道,只要我的脸庞也像您一样娇艳,我也可以收到像您的一样的贵重的礼物;瞧这个吧。嘿,我也有一首诗呢,谢谢俾隆,那音律倒是毫无错误,要是那诗句也没有说错,我就是地上最美的女神;他把我跟两万个美人比较。啊!他在这信里还替我描下一幅小像哩。

公 主:可有几分相像?

罗瑟琳:字写得到还漂亮,可惜内容华而不实。

公 主:就是说和墨水一样漂亮,这倒有几分像咧!

凯瑟琳:一准是一手黑墩墩的正楷。

罗瑟琳:我愿意您知道:如果我的脸也像您的一样白净,我的礼物会是一样的贵重;看看这个。哼,我也有一首诗,我谢谢伯龙;音节倒是没有错误;如果估量也不错误,我是人间最美的仙子:他把我和两万个美人相比拟。啊!他在信里给我描了一幅肖像。

公主:描写得像不像呢?

罗瑟琳:黑的字母倒是很像,赞美的话一点也不像。

公主:美得像墨水一般;很好的结论。

凯瑟琳:白净得像钞写簿中描花大写的B字一般。

Navarre国王送给公主一块钻石当作礼物,而大臣Berowne给Rosaline送去一封信并随信带去一幅画。即使女人们内心感到很高兴,但表面上还是对礼物挑挑拣拣。Rosaline是个黑美人,文中最有意思的一词即是“ink”,这是个一语双关的词。因此,译者翻译这部分时,必须既要表达出女人们的心情,也要准确地翻译出双关语,这就是问题所在。比较朱译本和梁译本,在有些句子的语言处理上,朱译本更容易理解,而且采用了中文短语和成语,让读者印象深刻。但是在双关语翻译上,梁译本处理得更好。梁实秋将句子“Much in the letters,nothing in the praise”译为“黑的字母倒是很像,赞美的话一点也不像”,活脱脱描绘出了一个可爱的淑女。从梁实秋的译文中,读者可察觉出Rosaline必定很像这幅画,而且她开始喜欢上Berowne。可作为一个矜持的淑女,她不可以在人前直接表露自己的情感。但在原文中,几位女士的对话自然随性、亲近且没有等级观念,像一般闺蜜一样聊心事。两个译本中,这种亲近自在的关系一览无余。从这种意义上说,两种译文都是成功的。

(二)译文风格上的不同

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语言是后来者难以企及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古英语的影响,也是由于在其作品中除了文学语言之外,还有当时许多生动的口语表达方式。这些口语化表达方式由演员在舞台上展现。梁实秋翻译这些口语化句子时,采用的是正式的词语和句子。再反观朱生豪,他常选择充满强烈表现力的口语,可以重现剧中不同人物的身份特点。这种表现方式可以使读者体会到这些角色的不同心情:愉悦、愤怒、悲伤以及快乐。上述所引用的例子可以解释这一点。

(三)优雅与粗俗

粗俗语言也是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一大特色,加强了舞台效果。在梁实秋翻译版本中,他没有仔细考虑这些粗俗语言并认为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粗俗场景应该保留,如此才能使译文忠实原文。在朱生豪的版本中,朱生豪将原文中的粗俗用语都净化了。如:

(6)Costard:O,marry me to one Frances!I smell some l’envoy,some goose in this.(P66)

考斯塔德:咳,还不是把我配给一个臭花娘——这话里有几分说明,有几分呆鹅的味道。

考斯达:啊!还给我娶一个老婆:我觉得你的话中有诈。

句子中的“goose”便是双关语:一方面表示“cheat”,另一方面又有“bitch”的含义。两位译者都只译出了一层含义。如果译者直接翻译该词,会给读者带来疑惑;但如果略去该词或者只是简单地译出字面意思,又不能表现出原文的意义,译者因此进退两难。所以,在翻译双关语时会存在一定的制约因素。正如《爱的徒劳》,即使其中有些双关语可以成功译成中文,如朱生豪所译,但仍然有一些限制条件制约翻译。

四、双关语翻译过程中的制约因素

影响双关语翻译的制约因素可以分为两部分,言语差异和非言语差异。言语差异造成的制约因素是不可避免的,对双关语翻译的影响很大。此外,英语和汉语之间的不同,比如发音和句法上的差异,也会影响英语双关语的翻译。在《爱的徒劳》中就有许多同音异形词,给译者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如:

(7)Berowne:Pell-mell,down with them!But be the first advised in conflict that you get the sun of them.(P135)

梁译:不顾一切,打到她们!但是首先要注意,在冲突里你们务必要占据有利的形式.

“sun”和“son”发音相同,一指利用女人,又指女人怀孕。作为象形文字,汉语不能表现出由同音异义词构成的双关语的效果。不了解这一点,译者只能译出一层意思。

非言语差异也包含很多因素,像文化差异和译者翻译观的不同等,这些差异在翻译双关语时造成了许多障碍。如:

(8)Berowne:The spring is near when green geese are a-breeding.(P19)

梁译:春天近了,小鹅就要孵出……

原句中,“green geese”不仅仅表示鹅,也指代缺乏经验的傻瓜。但在汉语中,鹅没有文化意象。在梁实秋翻译版本中,他对此双关现象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放弃“缺乏经验的傻瓜”这一层意思。除了文化差异,非言语因素也包括译者的消极态度和狭隘的翻译观,这些因素都将制约双关语翻译。

梁实秋和朱生豪都是中译莎士比亚作品的大家。但两位译者在风格、翻译技巧、措辞和语言组织等方面都大为不同。梁实秋的翻译版本对研究莎士比亚作品的学者而言更为方便。朱生豪的翻译版本则更有利于莎士比亚作品的传播。两者从不同视角来诠释莎士比亚这些经典作品。总之,梁实秋主要采用异化的方法来翻译双关语,而朱生豪采用的是归化的翻译策略。虽然翻译策略不同,但基本上达到了他们翻译的目的。

五、结语

翻译作品总会存在一些遗憾,梁实秋和朱生豪的两个译本也不例外。梁实秋的译本保守且不够灵活。朱生豪的译作更为优雅,但有时未免有“炫耀文采”之嫌。

基于Delabastita双关语翻译理论,通过比较《爱的徒劳》两个译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首先,译者对翻译双关语采用的策略不同,这与时代背景和主流文化有关。其次,翻译双关语,受到许多因素的制约,如言语差异和非言语差异。

由于国籍、宗教文化和语言表达及鉴赏习惯的不同,人们对于幽默化的语言表达效果做出的反应也不同。英语中两个同形同音异义词在汉语中没有确切的对应词,一词多义现象在汉语中也没有一定的对应。正因如此,译文要表现原文双关语所引起的独特效果更是难上加难。

可译和不可译总是相对的。只要社会和文化差异存在,翻译过程中的障碍就会存在。双关语在一定程度上是可译的。笔者认为,在文学作品翻译中遇到双关语时,应该理解原文中双关语的两层意思,结合自身的语言习惯和文化习惯,选择一种恰当的翻译策略来把握原文语境的内涵和魅力。因此,译者不仅要具备深厚的英语知识,而且要深入学习中国文知识学。如此,译者才能从汉语中选择准确的词句来完美地表现英语双关语的内蕴。

参考文献:

[1]Newmark,P.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2]张南峰.Delabastita的双关语翻译理论在英汉翻译中的应用

[J].中国翻译,2003,(1):30~35.

[3]莎士比亚.爱的徒劳[M].殷耀注释.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4]莎士比亚.爱的徒劳[M].朱生豪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

社,2001.

[5]莎士比亚.空爱一场[M].梁实秋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远东图书公司),2001.

[6]刘天华,维辛.梁实秋读书札记[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

社,1990.

[7]辛红娟.双关翻译的制约因素[J].长沙铁道学院学报(社会科学

梁实秋作品篇7

当谈到孩子时,他劈头就说:“我一向不信孩子是未来世界的主人翁。”你正惊讶,他又补一句:“因为我亲见孩子到处在做现在的主人翁。”两句话,把孩子称王的现象全形容了。谈到节俭,他则说:“晚上开了灯,怕费电,关了灯,又怕费开关。”

幽默的最高境界是拿自己开涮,既要有谦逊的品格,又要有充分的自信。

梁实秋先生毕生致力于研究莎士比亚,遂成为这方面的权威。他原计划用20年时间把《莎士比亚全集》译成中文,但结果却用了30年的时间。他在“庆功会”上发表演讲时说道:“要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大家洗耳恭听,他停了一下,又说:“第一,他必须没有学问。如有学问,他就去做研究、考证的工作了。第二,他必须不是天才。如是天才,他就去做写小说、诗和戏剧等创意工作了。第三,他必须能活得相当久,否则就无法译完。很侥幸,这三个条件我都具备,所以我才完成了这部巨著的翻译工作。”一席幽默,赢得笑声、掌声一片。

梁先生跟韩菁清结婚之后,两个人生活习惯完全不同。二人分房睡,梁实秋每天清晨4点起床,5点写作,晚上8点就睡了。韩菁清恰恰相反,不过中午不起,夜里总要到两三点才睡。“这样也好。”梁实秋说,“她早上不起,正好我可以安静,专心写作。我晚上睡得早,正好她得到自由,可以跟她那群夜猫子朋友去吃夜宵。”“如果她的朋友要请您一块儿去吃夜宵,怎么办?”有一天,朋友开玩笑地问他。“那简单!”梁实秋一笑,“他们请我吃夜宵,我就请他们吃早点。”

梁实秋作品篇8

《雅舍小品》的文风格外幽默。在梁实秋看来,谈话要讲艺术,骂人也要讲艺术。其中那篇《骂人的艺术》给我印象颇深,他简洁地列出十条规则,有模有样,从心理战术到语言的讲究,可谓将骂人的艺术总结得淋漓尽致。但说来好笑,有谁在气头上真会耐着性子想着这十条规则,讲究语言的艺术呢?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和我聊天时的一句说笑:“你看你,小小年纪,骂人也不懂得收敛,多没礼貌,遇见没文化的,咱不和他吵,就一句‘田舍翁’作罢。”田舍翁和乡巴佬,在语义表达和词义褒贬上自然有高下之分。可见,这骂人的语言艺术,真是要靠平时积累。但是,仔细一想,有谁会单纯为了骂人而日积月累地做学问呢?

梁实秋一辈子算是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吧,从小贩扎堆的胡同,到风生水起的店铺,一路上没少见异样的面孔。那时候,过年是最热闹的时节,书里写的各式新奇都能想象得到,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城里人和“城外人”的区别。城里人喝水要喝过滤了的,吃饭得是优质米。“城外人”哪来这么多要求,能够保证温饱就不错了。对城里人和“城外人”这两个身份,我有过切身体会。正月初一贴春联,刚从都市回乡的我带来了一副自己写的对联,自己创作的当然格外重视,贴春联也要贴得端正得体。于是,生怕弄坏那最脆弱的红纸,同时又得注重美观。但奶奶不管这么多,她认为在大门口贴得结实才最重要。所以,她用透明胶带五花大绑把春联死死地贴在了墙上。看到这种情况,我难免有些沮丧,我想我的表情与“世相百态”中记小账的堂倌一样,过于斤斤计较。春联的寓意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怎么贴,谁会有那闲心去吹毛求疵?想到这一点,自己也觉得既惭愧又可笑。

《雅舍小品》中的“老饕漫笔”一章最对我胃口,二十八道美食勾起了我浓厚的兴趣,可谓是“吃到老,学到老”。我边看边回想着这些年我尝过的食物,现在去寻来再品味,的确有种不为饱肚而为解馋的感觉。每种食物都像是艺术品,厨师精心雕刻,才有了眼前诱人的美食。从早餐店里的油条、豆浆,到酒楼里的鸡鸭鱼肉,这些都是平民美食中的最佳代表。正如书里讲的,现在哪还有人敢毫无顾虑地吃小摊上的食品?那些打着赤膊的师傅一手揉面一手数钱,更有甚者还会擤鼻涕,这或许是民间艺术消失的一个原因吧!

梁实秋作品篇9

>> 菲利普・德莱姆与梁实秋散文艺术特征之比较 解读菲利普・德莱姆《剥豆子的快乐》 菲利普.路易.德弗利斯 菲利普.罗斯与文化身份认同 菲利普?罗斯大屠杀书写的语境与特征 菲利普・霍夫曼 将金融与艺术联姻 菲利普・森德罗斯:瑞士足球的新希望 环形菲利普斯曲线和通货膨胀动态特征 生与死:比较菲利普·罗斯《遗产》和《垂死的肉身》 对菲利普·拉金诗歌中反讽艺术的解析 我的眼里只有你——伊丽莎白与菲利普 联合石化与美国菲利普66公司签署“大单” 菲利普斯船长:正义与邪恶的天平 通胀预期演化、测度与菲利普斯曲线扩展 行话与反行话――读菲利普.罗斯《行话》 菲利普.斯塔克 菲利普斯和菲利普斯曲线 中世纪“文人音乐家”的典型:菲利普?德?维特里及其音乐活动 传统菲利普斯曲线难以应对中国通货膨胀与失业问题 菲利普人物形象与存在主义某些内涵的暗合解析 常见问题解答 当前所在位置:l

⑥Philippe Derlem. La sieste assasinée【M】. Gaillard. 2001.

⑦张亘. 资产阶级的幸福神话――菲利普・德莱姆的《田鼠先生或是洞穴的形而上学》【J】. 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9(3)

⑧梁实秋. 雅舍小品【M】.台湾:正中书局,1949.

⑨张丹. 德莱姆与幸福巴黎――浅析《巴黎瞬间》的写作手法与主题【J】. 芒种,2012(1).

[参考文献]

[1]吴娟. 德莱姆与细微主义文学【J】.法国研究,2006(3), 70.

[2]董广智. 论梁实秋散文中的快乐哲学【J】.攀枝花学院学报,2005(12), 38.

[3]Philippe Derlem. La sieste assasinée【M】. Gaillard. 2001.

[4]张亘. 资产阶级的幸福神话――菲利普・德莱姆的《田鼠先生或是洞穴的形而上学》【J】. 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9(3)

[5]梁实秋. 雅舍小品【M】.台湾:正中书局,1949.

梁实秋作品篇10

本刊讯 为纪念伟人诞辰120周年,贯彻落实党的十精神,中国诗词研究会、中华诗词学会于9月22日至24日在北京联合召开第十三届学术年会,主题是:诗词和理论对中华诗词创作的启示和意义。

会议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举行,出席会议的领导和嘉宾:贺敬之、逄先知、陈吴苏、李捷、杨胜群、陈晋、刘征、郑伯农、李文朝、张玉凤、郑德兴等。来自全国各省自治区的诗词研究专家、学者130多人出席了学术研讨会。《现代企业》杂志总编辑、社长赵锦荣应邀参加了本次会议。他撰写的两篇研究论文:《风云诗史井冈山,雄关漫道勇向前》和《领袖对作家赞扬勉励与词体创新》,经评审入编《中国诗词研究会第十三届年会论文集》。

会议在嘹亮的国歌声中开幕,中国诗词研究会会长李捷致开幕词;贺敬之、逄先知、陈吴苏、陈晋、刘征、郑伯农等在会上讲话;与会代表在研讨发言中表示,诗词是中国革命的诗史,凝聚了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是人类诗歌宝库中的东方瑰宝,在中华诗词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诗词创作的实践和诗词理论,对中华诗词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北 阳)

国旗飘扬

每次仰望鲜血染红的国旗

高高飘扬在中华大地上空

激情悠然在心中熊熊燃烧

信仰坚守永不退色的国魂

我们团结在灿烂的五星下

让民族强盛赋予新的内涵

十月祖国洋溢着丰收喜悦

大江南北散发着稻黍谷香

人民和谐安康映在笑脸上

祖国日新月异飘在国旗上

鲜艳五星红旗在心中升起

我看到的不仅是民族骄傲

还有中国挺拔不屈的脊梁

坚定着中华儿女执着信念

实现中国梦的不变情怀

在时代潮流中谱写新的华章

本刊讯 10月11日,陕西诗词研究会在西安召开了第四次会员代表会暨十五届年会。中共陕西省委原副书记蔡竹林、省政协原副主席朱振义,省文化厅、省民政厅、省委老干局等有关部门领导出席会议,蔡竹林在会上讲了话。

来自全国各地的会员代表和诗词专家学者相聚古城,吟诗作赋,慷慨高歌,缅怀的丰功伟绩,可谓群贤毕至,诗坛盛会。用和柳亚子的诗形容:“最喜诗人高唱至”;“歌声唱彻月儿圆”。与会者表示,诗词是在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各个时期形成的,博大精深,独领,要努力学习研讨,以卓越的传播力释放正能量。

本次会议上,陕西诗词研究会按照章程进行了换届选举,经到会全体会员一致表决通过,朱蔚蕃当选为终身名誉会长,赵锦荣当选为会长。

(陕西诗词研究会供稿)

家中央文化企业获8.3亿元财政支持

本刊讯 财政部近日消息称,中央财政下达2013 年中央文化企业国有资本经营预算资金8.3亿元,共支持39家由财政部代表国务院履行出资人职责的中央文化企业实施的55个项目。

财政部相关负责人表示,资金重点支持3个方向,一是支持中央文化企业作为兼并主体,通过出资购买、控股等方式取得被兼并企业所有权、控股权,或通过合并成立新企业;二是支持中央文化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升级、网络传播平台、移动多媒体等项目建设,研发拥有自主知识产权、有利于推动企业产业结构调整或升级的关键技术;三是支持具有竞争优势、品牌优势和经营管理能力的中央文化企业与国外有实力的文化机构进行项目合作,建设文化产品国际营销网络,对外投资兴办文化企业。

据了解,2011年至2013年,中央财政已累计安排国有资本经营预算资金18.9亿元,共支持了65家企业实施107个项目,切实发挥了财政资金的引导和撬动作用。

大竹山秋思

洋溢着个性美的秋天,总是让我感觉有种淡淡的相思在心海涌动。特别是我的家乡云南曲靖大竹山的秋天,更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每当秋天真实地到来到身边时,家门前一排排苍劲的大树,叶子掉光以后,是那样的沧桑和颓废。然而他们的哀怨,似乎在秋分中成了我的欣喜。成熟的果实,飒爽的秋风,枯黄的树叶,跃然视野。每每这时,我总爱在秋风中感悟沧桑,在枯萎中品读寂寞,在哀怨中忘记爱恋,在孤独中回味相思。

大竹山距我的故乡富村镇30多公里,那里总给人一种和谐的感觉。在浩瀚的天宇下,最博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博大的,是秋天的天空。大竹山的秋天,天空那么蓝,那么高。蓝过海水,阔过海洋。在山顶遥望,方圆百十里,视野不受任何遮挡。山连岭,溪连河,小径连公路,实在名不虚假。

大竹山秋天的美,多姿多彩,小米美、禾苗美、谷穗美、高粱美、魔芋美。我曾经见过在秋天的小米地里的一张照片,漂亮极了。沉甸甸的小米,伴着的微笑,仿佛小米的清香飘进心田。逢年过节,酒席桌上,每每见到小米配黑皮子肉蒸的那盘美餐,我就更思念故乡大竹山的秋景。

除了农作物,大竹山还有野生菌。吃菌子爽,捡菌更爽。拾菌恰好是秋季,我们背篮提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上大竹山捡菌。只要上山,就不会空手而归,青头菌、奶浆菌、钉子菌、荞粑菌、刷把菌、喇叭菌、小黄菌、洞菌、牛肚菌、老人头、猪拱嘴等等,应有尽有。雨水多的年份,菌子就出得更多。尤其是响雷过后,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鸡枞。捡鸡枞,我父亲最有经验,他知道鸡枞窝,会算时间,往年何时出土,今年何时开盘捡,算得很准。他告诉我好几个鸡枞窝,可是,我至今也没有学会"神机妙算"。

大竹山之秋,沉甸甸的果实,金灿灿的田野,展示着自己的气质,显得成熟而又开朗;展翅奋飞的大雁,嘎嘎嘎"的鸣叫着,沉着勇敢地扇动着翅膀,显示出意志和精神,坚韧和果敢。雷雨过后,偶尔山顶会冒出一桥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那是大自然绚丽灿烂的调色板,一幅喜庆、美丽的图画。照个相,留个影,会感觉生活多么美好。

大竹山之秋,在我的记忆里,美得实在,像一对青梅竹马的青年男女,在热情似火的夏天里相爱,彼此付出着青春和激情,在似骄阳的岁月里,放纵着爱的灿烂。

梁丰书法绘画作品选  “戴晴天”通过精心收集,向本站投稿了12篇梁实秋的著名散文,下面是小编整理后的梁实秋的著名散文,欢迎阅读分享,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我们中国人就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宁愿在家乡吃青草啃树皮吞观音土,生怕离乡背井之后,在旅行中流为饿莩,失掉最后的权益─ —寿终正寝。至于席丰履厚的人更不愿轻举妄动,墙上挂一张图画,看看就可以当“卧游”,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说穿了“太阳下没有新鲜事物”。号称山川形胜,还不就是几堆石头一汪子水?我记得做小学生的时候,郊外踏青,就是一桩心跳的事,多早就筹备,起个大早,排成队伍,擎着校旗,鼓乐前导,事后下星期还得作一篇《远足记》,才算功德圆满。旅行一次就是如此的庄严!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内,八十多岁,没有逛过一次西湖,最后总算去了一次,但就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就没有再回来─—葬在湖边山上。

古人云,“一生能着几两屐?”这就是劝人及时行乐,莫怕多费几双鞋。但就是旅行果然就是一桩乐事吗?其中就是否含着有多少苦恼的成分呢?

出门要带行李,那一个几十斤重的五花大绑的铺盖卷儿便就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难关。要捆得紧,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见棱见角,与稀松露馅的大包袱要迥异其趣,这已经就不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了。关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难得再复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铺盖卷儿之后就觉得游兴已尽了。在某些国度里,旅行就是不需要携带铺盖的,好像凡就是有床的地方就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就有随时洗换的被单,─—旅客可以无牵无挂,不必像蜗牛似的顶着安身的家伙走路。携带铺盖究竟还容易办得到,但就是没听说过带着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没有臭虫设备的。我很怀疑一个人于整夜输血之后,第二天还有多少精神游山逛水。我有一个朋友发明了一种服装,按着他的头躯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睡衣,人钻在睡衣里面,只留眼前两个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绝,─—只就是那样子有些像就是KKK,夜晚出来曾经几乎吓死一个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并不足为旅客之苦。我觉得“滑竿”“架子车”都比飞机有趣。“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那就是神仙生涯。在尘世旅行,还就是以脚能着地为原则。我们要看朵朵的白云,但并不想在云隙里钻出钻进;我们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并不想把世界缩成假山石一般玩物似的来欣赏。我惋惜米尔顿所称述的中土有“挂帆之车”尚不曾坐过。交通工具之原始不就是病,病在于舟车之不易得,车夫舟子之不易缠,“衣帽自看”固不待言,还要提防青纱帐起。刘伶 “死便埋我”,也不就是准备横死。

旅行虽然夹杂着苦恼,究竟有很大的乐趣在。旅行就是一种逃避,─—逃避人间的丑恶。“大隐藏人海”,我们不就是大隐,在人海里藏不住。岂但人海里安不得身,在家园也不容易遁迹。成年的圈在四合房里,不必仰屋就要兴叹,成年的看着家里的那一张脸,不必牛衣也要对泣。家里面所能看见的那一块青天,只有那么一大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清风明月,在家里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风筝需要举着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邻居没有遮拦。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头碰脑的不就是人面兽,就就是可怜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虽无勇气披发入山,至少为什么不带着一把牙刷捆起铺盖出去旅行几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风吹雨打,然后倦飞知还,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样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变成为暂时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时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的'折腾几回,这一生也就差不多了。

旅行中没有不感觉枯寂的,枯寂也就是一种趣味。哈兹利特Hszlitt主张在旅行时不要伴侣,因为:“如果你说路那边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侣也许闻不见。如果你指着远处的一件东西,你的伴侣也许就是近视的,还得戴上眼镜看。”一个不合意的伴侣,当然就是累赘。但就是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人太多了嫌闹,没人陪着嫌闷。耳边嘈杂怕吵,整天咕嘟着嘴又怕口臭。旅行就是享受清福的时候,但就是也还想拉上个伴。只有神仙和野兽才受得住孤独。在社会里我们觉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里又觉得人与人之间就是亲切的。到美国落矶山上旅行过的人告诉我,在山上若就是遇见另一个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脱帽招呼,寒喧一两句。这就是很有意味的一个习惯。大概只有在旷野里我们才容易感觉到人与人就是属于一门一类的动物,平常我们太注意人与人的差别了。

真正理想的伴侣就是不易得的,客厅里的好朋友不见得即就是旅行的好伴侣,理想的伴侣须具备许多条件,不能太脏,如嵇叔夜“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太闷痒不能沐”,也不能有洁癣,什么东西都要用火酒揩,不能如泥塑木雕,如死鱼之不张嘴,也不能终日喋喋不休,整夜鼾声不已,不能油头滑脑,也不能蠢头呆脑,要有说有笑,有动有静,静时能一声不晌的陪着你看行云,听夜雨,动时能在草地上打滚像一条活鱼!这样的伴侣那里去找?

“我爱一切旧的东西——老朋友,旧时代,旧习惯,古书,陈酿;而且我相信,陶乐赛,你一定也承认我一向就是很喜欢一位老妻。”这就是高尔斯密的名剧《委曲求全》中那位守旧的老头儿哈德卡索先生说的话。他的夫人陶乐赛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一点高兴,这风流的老头子还就是喜欢她,但就是也不就是没有一点愠意,因为这一句话的后半段说透了她的老。

这句话的前半段没有毛病,他个人有此癖好,干别人什么事?而且事实上有很多人颇具同感,也觉得一切东西都就是旧的好,除了朋友、时代、习惯、书、酒之外,有数不尽的事物都就是越老越古越旧越陈越好。所以有人把这半句名言用花体正楷字母抄了下来,装在玻璃框里,挂在墙上,那意思好像就是在向喜欢除旧布新的人挑战。

俗语说,“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其实,衣着之类还就是旧的舒适。新装上身之后,东也不敢坐,西也不敢靠,战战兢兢。我看见过有人全神贯注在他的新西装裤管上的那一条直线,坐下之后第一桩事便就是用手在膝盖处提动几下,生恐膝部把他的笔直的裤管撑得变成了口袋。人生至此,还有什么趣味可说!看见过爱因斯坦的小照么?他总就是披着那一件敞着领口胸怀的松松大大的破夹克,上面少不了烟灰烧出的小洞,更不会没有一片片的汗斑油渍,但就是他在这件破旧衣裳遮盖之下优哉游哉的神游于太虚之表。

《世说新语》记载着:“桓车骑不好着新衣,浴后妇故进新衣与,车骑大怒,催使持去,妇更持还,传语云,‘衣不经新,何由得故?’桓公大笑着之。”桓冲真就是好说话,他应该说,“有旧衣可着,何用新为?”也许他就是为了保持阃内安宁,所以才一笑置之。“杀头而便冠”的事情,我还没有见过;但就是“削足而适履”的行为,则颇多类似的例证。一般人穿的鞋,其制作设计很少有顾到一只脚就是有五个趾头的,穿这样的鞋虽然无需“削”足,但就是我敢说五个脚趾绝对缺乏生存空间。有人硬就是觉得,新鞋不好穿,敝屣不可弃。

“新屋落成”金圣叹列为“不亦快哉”之一,快哉尽管快哉,随后那“树小墙新”的一段暴发气象却就是令人难堪。“欲存老盖千年意,为觅霜根数寸栽”,但就是需要等待多久!一栋建筑要等到相当破旧,才能有“树林阴翳,鸟声上下”之趣,才能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之乐。西洋的庭园,不时的要剪草,要修树,要打扮得新鲜耀眼,我们的园艺的标准显然的有些不同,即使就是帝王之家的园囿也要在亭阁楼台画栋雕梁之外安排一个“濠濮间”、“谐趣园”,表示一点点陈旧古老的萧瑟之气。至于讲学的上庠,要就是墙上没有多年蔓生的常春藤,基脚上没有远年积留的苔藓,那还能算就是第一流么?

旧的事物之所以可爱,往往就是因为它有内容,能唤起人的回忆。例如阳历尽管就是我们正式采用的历法,在民间则阴历仍不能废,每年要过两个新年,而且只有在旧年才肯“新桃换旧符”。明知地处亚热带,仍然未能免俗要烟熏火燎的制造常常带有尸味的腊肉。端午的龙舟粽子就是不可少的,有几个人想到那“露才扬己怨怼沉江”的屈大夫?还不就是旧俗相因虚应故事?中秋赏月,重九登高,永远一年一度的引起人们的不可磨灭的兴味。甚至腊八的那一锅粥,都有人难以忘怀。至于供个人赏玩的东西,当然就是越旧越有意义。一把宜兴砂壶,上面有陈曼生制铭镌句,纵然破旧,气味自然高雅。

“樗蒲锦背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更就是足以使人超然远举,与古人游。我有古钱一枚,“临安府行用,准参百文省”,把玩之余不能不联想到南渡诸公之观赏西湖歌舞。我有胡桃一对,祖父常常放在手里揉动,噶咯噶咯的作响,后来又在我父亲手里揉动,也噶咯噶咯的响了几十年,圆滑红润,有如玉髓,真就是先人手泽,现在轮到我手里噶咯噶咯的响了,好几次险些儿被我的儿孙辈敲碎取出桃仁来吃!每一个破落户都可以拿了几件旧东西来,这就是不足为奇的事。国家亦然。多少衰败的古国都有不少的古物,可以令人惊羡,欣赏,感慨,唏嘘!

旧的东西之可留恋的地方固然很多,人生之应该日新又新的地方亦复不少。对于旧日的典章文物我们尽管喜欢赞叹,可就是我们不能永远盘桓在美好的记忆境界里,我们还就是要回到这个现实的地面上来。在博物馆里我们面对商周的吉金,宋元明的书画瓷器,可就是溜酸双腿走出门外便立刻要面对挤死人的公共汽车,丑恶的市招,和各种饮料一律通用的玻璃杯!

旧的东西大抵可爱,惟旧病不可复发。诸如夜郎自大的脾气,奴隶制度的残余,懒惰自私的恶习,蝇营狗苟的丑态,畸形病态的审美观念,以及罄竹难书的诸般病症,皆以早去为宜,旧病才去,可能新病又来,然而总比旧疴新恙一时并发要好一些,最可怕的就是,倡言守旧,其实只就是迷恋骸骨;唯新就是骛,其实只就是摭拾皮毛,那便就是新旧之间两俱失之了。梦

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注:“其寝不梦,神定也,所谓至人无梦就是也。”作到至人的地步就是很不容易的,要物我两忘,“嗒然若丧其耦”才行。偶然接连若干天都就是一夜无梦,混混噩噩的睡到大天光,这种事情就是常有的,但就是长久的不作梦,谁也办不到。有时候想梦见一个人,或就是想梦作一件事,或就是想梦到一个地方,拼命的想,热烈的想,刻骨镂心的想,偏偏想不到,偏偏不肯入梦来。有时候没有想过的,根本不曾起过念头,而且就是荒谬绝伦的事情,竟会窜入梦中,突如其来,挥之不去,好惊、好怕、好窘、好羞,至于我们所企求的梦,或就是值得一作的梦,那就是很难得一遇的事,即使偶有好梦,也往往被不相干的事情打断,矍然而觉。大致讲来,好梦难成,而噩梦连连。

我小时候常作的一种梦就是下大雪。北国冬寒,雪虐风饕原就是常事,哪有一年不下雪的?在我幼小心灵中,对于雪没有太大的震撼,顶多在院里堆雪人、打雪仗。但就是我一年四季之中经常梦雪;差不多每隔一二十天就要梦一次。对于我,雪不就是“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张承吉句),我没有那种狂想。也没有白居易“可怜今夜鹅毛雪,引得高情鹤氅人”那样的雅兴。更没有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那分幽独的感受。

雪只就是大片大片的六出雪花,似有声似无声的、没头没脑的从天空筛将下来。如果这一场大雪把地面上的一切不平都匀称的遮覆起来,大地成为白茫茫的一片,像韩昌黎所谓“凹中初盖底,凸处尽成堆”,或就是相传某公所谓的“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我一觉醒来便觉得心旷神怡,整天高兴。若就是一场风雪有气无力,只下了薄薄一层,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依然暴露,房顶上的瓦栊也遮盖不住,我登时就会觉得哽结,醒后头痛欲裂,终朝寡欢。这样的梦我一直作到十四五岁才告停止。

紧接着常作的就是另一种梦,梦到飞。不就是像一朵孤云似的飞,也不就是像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更不就是徐志摩在《想飞》一文中所说“飞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这弹丸在太空里滚著,从陆地看到海,从海再看回陆地。凌空去看一个明白……”,我没有这样规模的豪想。我梦飞,就是脚踏实地的两腿一弯,向上一纵,就离了地面,起先就是一尺来高,渐渐上升一丈开外,两脚轻轻摆动,就毫不费力的越过了影壁,从一个小院窜到另一个小院,左旋右转,夷犹如意。

1) 没有人不爱惜他的生命,但很少人珍视他的时间。

2) 菜根谭所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趣味,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

3) 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笋煮肉。

4) “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美食者重在食物的质,而非量。

5) 禅家形容人之开悟的三阶段:初看山是山水是水,继而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终乃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6) 人在有闲的时候,才最像是一个人。手脚相当闲,头脑才能相当地忙起来。

7) “我爱一切旧的东西——老朋友,旧时代,旧习惯,古书,陈酿;而且我相信,陶乐赛,你一定也承认我一向是很喜欢一位老妻。”这是高尔斯密的名剧《委曲求全》中那位守旧的老头儿哈德卡索先生说的话。

8) 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乃是人间无可比拟的幸福。

9) 以一般人而言,最简便的修养方法是读书。

10) “与朋友交,久而敬之”。敬也就是保持距离,也就是防止过分的亲呢。要注意的是,友谊不可透支,总要保留几分。

11) 谈话,和作文一样,有主题,有腹稿,有层次,有头尾,不可语无伦次。

12) 我一向不相信孩子是未来世界的主人翁,因为我亲眼见孩子到处在做现在的主人翁。

13) 你走我不送你,你回来,不管狂风暴雨我都会去接你。

14) 外国的风俗永远是有趣的,因为异国情调总是新奇的居多。新奇就有趣。不过若把异国情调生吞活剥地搬到自己家里来,身体力行,则新奇往往变成为桎梏,有趣往往变成为肉麻。基于这种道理,很有些人至今喝茶并不加白糖与牛奶。 ——《雅舍小品·洋罪》

15) 诗不能卖钱。一首新诗,如拈断数根须即能脱稿,那成本还是轻的,怕的是像牡蛎肚里的一颗明珠,那本是一块病,经过多久的滋润涵养才能磨练孕育成功,写出来到哪里去找顾主? ——《雅舍小品·诗》

16) 鲁迅死前遗言“不饶怒人,也不求人饶恕。”那种态度当然也可备一格。不似鲁迅那般伟大的人,便在体力不济时和人类容易妥协。我僵卧了许多天之后,看着每个人都有人性,觉得这世界还是可留恋的。不过我在体温脉搏都快恢复正常时,又故态复萌,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了。 ——《雅舍小品·病》

17) “褴褛的衣 衫,是贫穷的罪过,却是乞丐的袍褂,他的职业的优美的标识,他的财产,他的礼服,他公然出现于公共场所的服装。……没有人肯过问他的宗教或政治倾向。他是世界上唯一的自由人。”话虽如此,谁不到山穷水尽谁也不肯做这样的自由人。只有一向做神仙的,如李铁拐和济公之类,游戏人间的时候,才肯短期的化身为一个 乞丐。 ——《雅舍小品·乞丐》

18) 莎士比亚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但这脆弱,并不永远使女人吃亏。越是柔韧的东西越不易摧折。 ——《雅舍小品·女人》

19) 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蛙。……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雅舍小品·中年》

20) 我看见过一些得天独厚的男男女女,年轻的时候愣头愣脑的,浓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涩的毛桃子,上面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他们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可是到了中年,他们变得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知道是内容充实的。他们的生活像是在饮窖 藏多年的陈酿,浓而芳冽!对于他们,中年没有悲哀。 ——《雅舍小品·中年》

21) 从前我常见提笼架鸟的人,清早在街上溜达(现在这样有闲的人少了)。我感觉兴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闲,却是那鸟的苦闷。……鸟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它的苦闷,大概是仅次于粘在胶纸上的苍蝇,它的快乐,大概是仅优于在标本室里住着罢? ——《雅舍小品·鸟》

22) 理想的退休生活就是真正的退休,完全摆脱赖以糊口的职务,作自己衷心所愿意作的事。有人八十岁才开始学画,也有人五十岁才开始写小说,都有惊人的成就。“狗永远不会老得到了不能学新把戏的地步。”何以人而不如狗乎? ——《雅舍小品续集·退休》

23) 希腊哲学家哀皮克蒂特斯说:“计算一下你有多少天不曾生气。在从前,我每天生气;有时每隔一天生气一次;后来每隔三四天生气一次;如果你一连三十天没有生气,就应该向上帝献祭表示感谢。”减少生气的次数便是修养的结果。 ——《雅舍小品续集·怒》

24) 每一个破落户都可以拿了几件旧东西来,这是不足为奇的事。国家亦然。多少衰败的古国都有不少的古物,可以令人惊羡,欣赏,感慨,唏嘘! ——《雅舍小品续集·旧》

25) 有道之士,对于尘劳烦恼早已不放在心上,自然更能欣赏沉默的境界。这种沉默,不是话到嘴边再咽下去,是根本没话可说,所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世尊在灵山会上,拈华示众,众皆寂然,惟迦叶破颜微笑,这会心向笑胜似千言万语。 ——《雅舍小品续集·沉默》

26) “蒙娜丽莎”的微笑,即是微笑,笑得美,笑得甜,笑得有味道,但是我们无法追问她为什么笑,她笑的是什么。……会心的微笑,只能心领神会,非文章词句所能表达。 ——《雅舍小品续集·读画》

一:莎士比亚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生!’”但这脆弱,并不永远使女生吃亏。越是柔韧的东西越不易摧折。──《雅舍小品·女生》

二:我曾应对着树生出许多非非之想,觉得树虽不能言,不解语,但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荣枯,它也晓得传宗接代,它也就应算是“有情”。……总之,树是活的,只是不会走路,根扎在哪里便住在哪里,永远没有颠沛流离之苦。

三:人在有闲的时候,才最像是一个人。手脚相当闲,头脑才能相当地忙起来。

四:这叫做“吃一行,恨一行”。──《雅舍散文二集·流行的谬论》

五:诗不能卖钱。一首新诗,如拈断数根须即能脱稿,那成本还是轻的,怕的是像牡蛎肚里的一颗明珠,那本是一块病,经过多久的滋润涵养才能磨练孕育成功,写出来到哪里去找顾主?──《雅舍小品·诗》

六:从前我常见提笼架鸟的人,清早在街上溜达(此刻这样有闲的人少了)。我感觉兴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闲,却是那鸟的苦闷。……鸟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它的苦闷,大概是仅次于粘胶纸上的苍蝇,它的愉悦,大概是仅优于在标本室里住着罢?──《雅舍小品·鸟》

七:有人只看见和尚吃馒头,没看见和尚受戒,遂生羡慕别人之心,以为自我这一行只有苦没有乐,不但自我唉声叹气,恨自我选错了行,还会谆谆告诫他的子弟千万别再做这一行。

八:我曾应对着树生出许多非非之想,觉得树虽不能言,不解语,但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荣枯,它也晓得传宗接代,它也就应算是“有情”。……总之,树是活的,只是不会走路,根扎在哪里便住在哪里,永远没有颠沛流离之苦。──《雅舍小品续集·树》

九:人不如故,衣不如新。

十: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十一:你去,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十二:我看见过一些得天独厚的男男女女,年轻的时候愣头愣脑的,浓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涩的毛桃子,上方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他们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但是到了中年,他们变得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知道是资料充实的。他们的生活像是在饮窖藏多年的陈酿,浓而芳冽!对于他们,中年没有悲哀。──《雅舍小品·中年》

十三:我看过一些盆景,铅铁丝尚未除去,好像是五花大绑,即或已经解除,树皮上也难免皮开肉绽的'疤痕。这样艺术的制作,对于植物近似戕害生机的桎梏。我常在欣赏盆景的时候,联想到在游艺场中看到的一个患侏儒症的人,穿戴齐整的出此刻观众面前,博大家一笑。又联想到从前妇女的缠足,缠得趾骨弯折,以成为三寸金莲,作摇曳婀娜之态!

十四:我看过一些盆景,铅铁丝尚未除去,好像是五花大绑,即或已经解除,树皮上也难免皮开肉绽的疤痕。这样艺术的制作,对于植物近似戕害生机的桎梏。我常在欣赏盆景的时候,联想到在游艺场中看到的一个患侏儒症的人,穿戴齐整的出此刻观众面前,博大家一笑。又联想到从前妇女的缠足,缠得趾骨弯折,以成为三寸金莲,作摇曳婀娜之态!──《雅舍散文二集·盆景》

十五:(真艺术不露人为的痕迹),犹如吾人所谓“无斧凿痕”。──《雅舍散文二集·盆景》

十六:艺术与自然本是相对的名词。凡是艺术皆是人为的。

十七:没有人不爱惜他的性命,但很少人珍视他的时刻。

十八:理想的退休生活就是真正的退休,完全摆脱赖以糊口的职务,作自我衷心所愿意作的事。有人八十岁才开始学画,也有人五十岁才开始写小说,都有惊人的成就。“狗永远不会老得到了不能学新把戏的地步。”何以人而不如狗乎?──《雅舍小品续集·退休》

十九:小的地方肯让,大的地方才会与人无争。争先是本能,一切动物皆不能免;让是美德,是礼貌进化培养出来的习惯。孔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只有当仁的时候才能够让,此外则必须要当以谦让为宜。

二十:在历史里一个诗人是神圣的,但是一个诗人在隔壁便是一个笑话。

二十一: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我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我做了若干年的井底蛙。……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雅舍小品·中年》

二十二:艺术即使说谎

二十三:[每一个破落户都能够拿了几件旧东西来,这是不足为奇的事。国家亦然。多少衰败的古国都有不少的古物,能够令人惊羡,欣赏,感慨,唏嘘!──《雅舍小品续集·旧》

二十四:礼貌不是短期能积累起来的,但却能够毁灭与一旦。

二十五: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兰,空谷幽香,孤芳自赏;竹,筛风弄月,潇洒生命;菊,凌霜自得,不趋炎热。和而观之,有一共同点,都是清华其外,淡泊其中,不作媚世之态。??艺术,永远是人性的表现,唯有品格高尚的人才能画出趣味高超的画。

二十六:古圣先贤,无不劝孝。其实孝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也是自然的,否则劝亦无大效。父母女间的相互的情爱都是天生的。不但人类如此,一切有情莫不皆然。我不大敢信禽兽之中会有枭獍。──《雅舍散文二集·父母的爱》

我们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宁愿在家乡吃青草啃树皮吞观音土,生怕离乡背井之后,在旅行中流为饿莩,失掉最后的权益─ —寿终正寝。至于席丰履厚的人更不愿轻举妄动,墙上挂一张图画,看看可以当“卧游”,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说穿了“太阳下没有新鲜事物”。号称山川形胜,还不是几堆石头一汪子水?我记得做小学生的时候,郊外踏青,是一桩心跳的事,多早筹备,起个大早,排成队伍,擎着校旗,鼓乐前导,事后下星期还得作一篇《远足记》,才算功德圆满。旅行一次是如此的庄严!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内,八十多岁,没有逛过一次西湖,最后总算去了一次,但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没有再回来─—葬在湖边山上。

古人云,“一生能着几两屐?”这是劝人及时行乐,莫怕多费几双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桩乐事吗?其中是否含着有多少苦恼的成分呢?

出门要带行李,那一个几十斤重的五花大绑的铺盖卷儿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难关。要捆得紧,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见棱见角,与稀松露馅的大包袱要迥异其趣,这已经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了。关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难得再复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铺盖卷儿之后觉得游兴已尽了。在某些国度里,旅行是不需要携带铺盖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有随时洗换的被单,─—旅客可以无牵无挂,不必像蜗牛似的顶着安身的家伙走路。携带铺盖究竟还容易办得到,但是没听说过带着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没有臭虫设备的。我很怀疑一个人于整夜输血之后,第二天还有多少精神游山逛水。我有一个朋友发明了一种服装,按着他的头躯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睡衣,人钻在睡衣里面,只留眼前两个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绝,─—只是那样子有些像是KKK,夜晚出来曾经几乎吓死一个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并不足为旅客之苦。我觉得“滑竿”“架子车”都比飞机有趣。“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那是神仙生涯。在尘世旅行,还是以脚能着地为原则。我们要看朵朵的白云,但并不想在云隙里钻出钻进;我们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并不想把世界缩成假山石一般玩物似的来欣赏。我惋惜米尔顿所称述的中土有“挂帆之车”尚不曾坐过。交通工具之原始不是病,病在于舟车之不易得,车夫舟子之不易缠,“衣帽自看”固不待言,还要提防青纱帐起。刘伶 “死便埋我”,也不是准备横死。

旅行虽然夹杂着苦恼,究竟有很大的乐趣在。旅行是一种逃避,─—逃避人间的丑恶。“大隐藏人海”,我们不是大隐,在人海里藏不住。岂但人海里安不得身,在家园也不容易遁迹。成年的圈在四合房里,不必仰屋要兴叹,成年的看着家里的那一张脸,不必牛衣也要对泣。家里面所能看见的那一块青天,只有那么一大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清风明月,在家里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风筝需要举着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邻居没有遮拦。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头碰脑的不是人面兽,是可怜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虽无勇气披发入山,至少为什么不带着一把牙刷捆起铺盖出去旅行几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风吹雨打,然后倦飞知还,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样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变成为暂时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时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的折腾几回,这一生也差不多了。

旅行中没有不感觉枯寂的,枯寂也是一种趣味。哈兹利特Hszlitt主张在旅行时不要伴侣,因为:“如果你说路那边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侣也许闻不见。如果你指着远处的一件东西,你的伴侣也许是近视的,还得戴上眼镜看。”一个不合意的伴侣,当然是累赘。但是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人太多了嫌闹,没人陪着嫌闷。耳边嘈杂怕吵,整天咕嘟着嘴又怕口臭。旅行是享受清福的时候,但是也还想拉上个伴。只有神仙和野兽才受得住孤独。在社会里我们觉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里又觉得人与人之间是亲切的。到美国落矶山上旅行过的人告诉我,在山上若是遇见另一个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脱帽招呼,寒喧一两句。这是很有意味的一个习惯。大概只有在旷野里我们才容易感觉到人与人是属于一门一类的动物,平常我们太注意人与人的差别了。

真正理想的伴侣是不易得的,客厅里的好朋友不见得即是旅行的好伴侣,理想的伴侣须具备许多条件,不能太脏,如嵇叔夜“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太闷痒不能沐”,也不能有洁癣,什么东西都要用火酒揩,不能如泥塑木雕,如死鱼之不张嘴,也不能终日喋喋不休,整夜鼾声不已,不能油头滑脑,也不能蠢头呆脑,要有说有笑,有动有静,静时能一声不晌的陪着你看行云,听夜雨,动时能在草地上打滚像一条活鱼!这样的伴侣那里去找?

“我爱一切旧的东西——老朋友,旧时代,旧习惯,古书,陈酿;而且我相信,陶乐赛,你一定也承认我一向是很喜欢一位老妻。”这是高尔斯密的名剧《委曲求全》中那位守旧的老头儿哈德卡索先生说的话。他的夫人陶乐赛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一点高兴,这风流的老头子还是喜欢她,但是也不是没有一点愠意,因为这一句话的后半段说透了她的老。

这句话的'前半段没有毛病,他个人有此癖好,干别人什么事?而且事实上有很多人颇具同感,也觉得一切东西都是旧的好,除了朋友、时代、习惯、书、酒之外,有数不尽的事物都是越老越古越旧越陈越好。所以有人把这半句名言用花体正楷字母抄了下来,装在玻璃框里,挂在墙上,那意思好像是在向喜欢除旧布新的人挑战。

俗语说,“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其实,衣着之类还是旧的舒适。新装上身之后,东也不敢坐,西也不敢靠,战战兢兢。我看见过有人全神贯注在他的新西装裤管上的那一条直线,坐下之后第一桩事便是用手在膝盖处提动几下,生恐膝部把他的笔直的裤管撑得变成了口袋。人生至此,还有什么趣味可说!看见过爱因斯坦的小照么?他总是披着那一件敞着领口胸怀的松松大大的破夹克,上面少不了烟灰烧出的小洞,更不会没有一片片的汗斑油渍,但是他在这件破旧衣裳遮盖之下优哉游哉的神游于太虚之表。

《世说新语》记载着:“桓车骑不好着新衣,浴后妇故进新衣与,车骑大怒,催使持去,妇更持还,传语云,‘衣不经新,何由得故?’桓公大笑着之。”桓冲真是好说话,他应该说,“有旧衣可着,何用新为?”也许他是为了保持阃内安宁,所以才一笑置之。“杀头而便冠”的事情,我还没有见过;但是“削足而适履”的行为,则颇多类似的例证。一般人穿的鞋,其制作设计很少有顾到一只脚是有五个趾头的,穿这样的鞋虽然无需“削”足,但是我敢说五个脚趾绝对缺乏生存空间。有人硬是觉得,新鞋不好穿,敝屣不可弃。

“新屋落成”金圣叹列为“不亦快哉”之一,快哉尽管快哉,随后那“树小墙新”的一段暴发气象却是令人难堪。“欲存老盖千年意,为觅霜根数寸栽”,但是需要等待多久!一栋建筑要等到相当破旧,才能有“树林阴翳,鸟声上下”之趣,才能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之乐。西洋的庭园,不时的要剪草,要修树,要打扮得新鲜耀眼,我们的园艺的标准显然的有些不同,即使是帝王之家的园囿也要在亭阁楼台画栋雕梁之外安排一个“濠濮间”、“谐趣园”,表示一点点陈旧古老的萧瑟之气。至于讲学的上庠,要是墙上没有多年蔓生的常春藤,基脚上没有远年积留的苔藓,那还能算是第一流么?

旧的事物之所以可爱,往往是因为它有内容,能唤起人的回忆。例如阳历尽管是我们正式采用的历法,在民间则阴历仍不能废,每年要过两个新年,而且只有在旧年才肯“新桃换旧符”。明知地处亚热带,仍然未能免俗要烟熏火燎的制造常常带有尸味的腊肉。端午的龙舟粽子是不可少的,有几个人想到那“露才扬己怨怼沉江”的屈大夫?还不是旧俗相因虚应故事?中秋赏月,重九登高,永远一年一度的引起人们的不可磨灭的兴味。甚至腊八的那一锅粥,都有人难以忘怀。至于供个人赏玩的东西,当然是越旧越有意义。一把宜兴砂壶,上面有陈曼生制铭镌句,纵然破旧,气味自然高雅。

“樗蒲锦背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更是足以使人超然远举,与古人游。我有古钱一枚,“临安府行用,准参百文省”,把玩之余不能不联想到南渡诸公之观赏西湖歌舞。我有胡桃一对,祖父常常放在手里揉动,噶咯噶咯的作响,后来又在我父亲手里揉动,也噶咯噶咯的响了几十年,圆滑红润,有如玉髓,真是先人手泽,现在轮到我手里噶咯噶咯的响了,好几次险些儿被我的儿孙辈敲碎取出桃仁来吃!每一个破落户都可以拿了几件旧东西来,这是不足为奇的事。国家亦然。多少衰败的古国都有不少的古物,可以令人惊羡,欣赏,感慨,唏嘘!

旧的东西之可留恋的地方固然很多,人生之应该日新又新的地方亦复不少。对于旧日的典章文物我们尽管喜欢赞叹,可是我们不能永远盘桓在美好的记忆境界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这个现实的地面上来。在博物馆里我们面对商周的吉金,宋元明的书画瓷器,可是溜酸双腿走出门外便立刻要面对挤死人的公共汽车,丑恶的市招,和各种饮料一律通用的玻璃杯!

旧的东西大抵可爱,惟旧病不可复发。诸如夜郎自大的脾气,奴隶制度的残余,懒惰自私的恶习,蝇营狗苟的丑态,畸形病态的审美观念,以及罄竹难书的诸般病症,皆以早去为宜,旧病才去,可能新病又来,然而总比旧疴新恙一时并发要好一些,最可怕的是,倡言守旧,其实只是迷恋骸骨;唯新是骛,其实只是摭拾皮毛,那便是新旧之间两俱失之了。梦

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注:“其寝不梦,神定也,所谓至人无梦是也。”作到至人的地步是很不容易的,要物我两忘,“嗒然若丧其耦”才行。偶然接连若干天都是一夜无梦,混混噩噩的睡到大天光,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但是长久的不作梦,谁也办不到。有时候想梦见一个人,或是想梦作一件事,或是想梦到一个地方,拼命的想,热烈的想,刻骨镂心的想,偏偏想不到,偏偏不肯入梦来。有时候没有想过的,根本不曾起过念头,而且是荒谬绝伦的事情,竟会窜入梦中,突如其来,挥之不去,好惊、好怕、好窘、好羞,至于我们所企求的梦,或是值得一作的梦,那是很难得一遇的事,即使偶有好梦,也往往被不相干的事情打断,矍然而觉。大致讲来,好梦难成,而噩梦连连。

我小时候常作的一种梦是下大雪。北国冬寒,雪虐风饕原是常事,哪有一年不下雪的?在我幼小心灵中,对于雪没有太大的震撼,顶多在院里堆雪人、打雪仗。但是我一年四季之中经常梦雪;差不多每隔一二十天要梦一次。对于我,雪不是“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张承吉句),我没有那种狂想。也没有白居易“可怜今夜鹅毛雪,引得高情鹤氅人”那样的雅兴。更没有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那分幽独的感受。

雪只是大片大片的六出雪花,似有声似无声的、没头没脑的从天空筛将下来。如果这一场大雪把地面上的一切不平都匀称的遮覆起来,大地成为白茫茫的一片,像韩昌黎所谓“凹中初盖底,凸处尽成堆”,或是相传某公所谓的“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我一觉醒来便觉得心旷神怡,整天高兴。若是一场风雪有气无力,只下了薄薄一层,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依然暴露,房顶上的瓦栊也遮盖不住,我登时会觉得哽结,醒后头痛欲裂,终朝寡欢。这样的梦我一直作到十四五岁才告停止。

紧接着常作的是另一种梦,梦到飞。不是像一朵孤云似的飞,也不是像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更不是徐志摩在《想飞》一文中所说“飞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这弹丸在太空里滚著,从陆地看到海,从海再看回陆地。凌空去看一个明白……”,我没有这样规模的豪想。我梦飞,是脚踏实地的两腿一弯,向上一纵,离了地面,起先是一尺来高,渐渐上升一丈开外,两脚轻轻摆动,毫不费力的越过了影壁,从一个小院窜到另一个小院,左旋右转,夷犹如意。

这样的梦,我经常作,像潘彼得“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说飞飞,来去自如。醒来之后,觉得浑身通泰。若是在梦里两腿一踹,竟飞不起来,身像铅一般的重,那么醒来非常沮丧,一天不痛快。这样的梦作到十八九岁不再有了。大概是潘彼得已经长大,而我像是雪莱《西风歌》所说的“落在人生的荆棘上了!”

成年以后,我过的是梦想颠倒的生活,白天梦作不少,夜梦却没有什么可说的。江淹少时梦人授以五色笔,由是文藻日新。

王梦大笔如椽,果然成大手笔。李白少时笔头生花,自是天才赡逸,这都是奇迹。说来惭愧,我有过一枝小小的可以旋转笔芯的四色铅笔,我也有过一幅朋友画赠的“梦笔生花图”,但是都无补于我的文思。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各式各样的大小精粗的笔,不计其数,是没有梦见过五色笔,也没有梦见过笔头生花。至于黄帝之梦游华胥、孔子之梦见周公、庄子之梦为蝴蝶、陶侃之梦见天门,不消说,对我更是无缘了。我常有噩梦,不是出门迷失,找不着归途,到处“鬼打墙”,是内急找不到方便之处,即使找得了地方也难得立足之地,再不是和恶人打斗而四肢无力,结果大概都是大叫一声而觉。像黄粱梦,南柯一梦……那样的丰富经验,纵然是梦不也是很快意么?

梁实秋散文全集

从前看人作序,或是题画,或是写匾,在署名的时候往往特别注明“时年七十有二”、“时年八十有五”或是“时年九十有三”,我就肃然起敬。春秋时人荣启期以为行年九十是人生一乐,我想拥有一大把年纪的人大概是有一种可以在人前夸耀的乐趣。只是当时我离那耄耋之年还差一大截子,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有资格在署名的时候也写上年龄。我揣想署名之际写上自己的年龄,那时心情必定是扬扬得意,好像是在宣告:“小子们,你们这些黄口小儿,乳臭未干,虽然幸离襁褓,能否达到老夫这样的年龄恐怕尚未可知哩。”须知得意不可忘形,在夸示高龄的时候,未来的岁月已所余无几了。俗语有一句话说:“棺材是装死人的,不是装老人的。”话是不错,不过你试把棺盖揭开看看,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以老年人为多。年轻的人将来的岁月尚多,所以我们称他为富于年。人生以年龄计算,多活一年即是少了一年,人到了年促之时,何可夸之有?我现在不复年轻,看人署名附带声明时年若干若干,不再有艳羡之情了。倒是看了富于年的英俊,有时不胜羡慕之至。

裸子植物和双子叶植物,其茎部的细胞因春夏成长秋冬停顿之故而形成所谓年轮,我们可以从而测知其年龄。人没有年轮,而且也不便横切开来察验。人年纪大了常自谦为马齿徒增,也没有人掰开他的嘴巴去看他的牙齿。眼角生出鱼尾纹,脸上遍洒黑斑点,都不一定是老朽的征象。头发的黑白更不足为凭。有人春秋鼎盛而已皓首皤皤。有人已到黄鰽之年而顶上犹有“不白之冤”,这都是习见之事。不过,岁月不饶人,冒充少年究竟不是容易事。地心的吸力谁也抵抗不住。脸上、颈上、腰上、踝上,连皮带肉的往下坠,虽不至于“载跋其胡”,那副龙钟的样子是瞒不了人的。别的部分还可以遮盖起来,面部经常暴露在外,经过几番风雨,多少回风霜,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好像有些女人对于脸上的情况较为敏感。眼窝底下挂着两个泡囊,其状实在不雅,必剔除其中的脂肪而后快。两颊松懈,一条条的沟痕直垂到脖子上,下巴底下更是一层层的皮肉堆累,那就只好开刀,把整张的脸皮揪扯上去,像国剧一些演员化妆那样,眉毛眼睛一齐上挑,两腮变得较为光滑平坦,皱纹似乎全不见了。此之谓美容、整容,俗称之为拉皮。行拉皮手术的人,都秘不告人,而且讳言其事。所以在饮宴席上,如有面无皱纹的年高名婆在座,不妨含混的称赞她驻颜有术,但是在点菜的时候不宜高声的要鸡丝拉皮。

其实自古以来也有不少男士热衷于驻颜。南朝宋颜延之《庭诰文》:“炼形之家,必就深旷,友飞灵、糇丹石,粒精英,所以还年却老,延华驻采。”道学炼形养元,可以尸解升天,岂只延华驻采?这都是一些姑妄言之的神话。贵为天子的人纯真的想要还年却老,千方百计的求那不老的仙丹。看来只有晋孝武帝比较通达事理,他饮酒举杯属长星(即慧星):“长星,劝你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可是一般的天子或近似天子的人都喜欢听人高呼万岁无疆!

除了将要诹吉纳采交换庚帖之外,对于别人的真实年龄根本没有多加探讨的必要。但是我们的习俗,于请教“贵姓”、“大名”、“府上”之后,有时就会问起“贵庚”、“高寿”。有人问我多大年纪,我据实相告“七十八岁了”。他把我上下打量,摇摇头说:“不像,不像,很健康的样子,顶多五十。”好像他比我自己知道得更清楚。那是言不由衷的恭维话,我知道,但是他有意无意的提醒了我刚忘记了的人生四苦。能不能不提年龄,说一些别的,如今天天气之类?

女人的年龄是一大禁忌,不许别人问的。有一位女士很旷达,人问其芳龄,她据实以告:“三十以上,八十以下。”其实人的年龄不大容易隐密,下一番考证功夫,就能找出线索,虽不中亦不远矣。这样做,除了满足好奇心以外,没有多少意义。可是人就是好奇。有一位男士在咖啡厅里邂逅一位女士,在暗暗的灯光之下他实在摸不清对方的年龄,他用臂肘触了我一下,偷偷的在桌下伸出一支巴掌,戟张着五指,低声问我有没有这个数目,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借五万块钱,原来他是打听对方芳龄有无半百。我用四个字回答他:“干卿底事?”有一位道行很高的和尚,涅的时候据说有一百好几十岁,考证起来聚讼纷纷。据我看,估量女士年龄不妨从宽,七折八折优待。计算高僧的年腊也不妨从宽,多加三成五成。

人到了迟暮,如石火风灯,命在须臾,但是仍不喜欢别人预言他的'大限。邱吉尔八十岁过生日,一位冒失的新闻记者有意讨好的说:“邱吉尔先生,我今天非常高兴,希望我能再来参加你的九十岁的生日宴。”邱吉尔耸了一下眉毛说:“小伙子,我看你身体满健康的,没有理由不能来参加我九十岁的宴会。”胡适之先生素来善于言词,有时也不免说溜了嘴,他六十八岁时候来台湾,有一次欢宴中遇到长他十几岁的齐如山先生,没话找话的说:“齐先生,我看你活到九十岁决无问题。”齐先生愣了一下说:“我倒有个故事,有一位矍铄老叟,大家恭维他可以活到一百岁,忿然作色曰:‘我又不吃你的饭,你为什么限制我的寿数?’”胡先生急忙道歉:“我说错了话。”

一位外国朋友告诉我,他旅游西南某地的时候,偶于餐馆进食,忽闻壁板砰砰作响,其声清脆,密集如联珠炮,向人打听才知道是邻座食客正在大啖其糖醋排骨。这一道菜是餐馆的拿手菜,顾客欣赏这个美味之余,顺嘴把骨头往旁边喷吐,你也吐,我也吐,所以把壁板打得叮叮当当响。不但顾客为之快意,店主人听了也觉得脸上光彩,认为这是大家为他捧场。这位外国朋友问我这是不是国内各地普遍的风俗,我告诉他我走过十几省还不曾遇见过这样的场面,而且当场若无壁板设备,或是顾客嘴部筋肉不够发达,此种盛况即不易发生。可是我心中暗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事恐怕亦不无发生的可能。

礼记有“毋啮骨”之戒,大概包括啃骨头的举动在内。糖醋排骨的肉与骨是比较容易脱离的,大块的骨头上所联带着的肉若是用牙齿咬断下来,那龇牙咧嘴的样子便觉不大雅观。所以“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食”都是对于在桌面上进膳的人而言,啮骨应该是桌底下另外一种动物所做的事。不要以为我们一部分人把排骨吐得劈拍响便断定我们的吃相不佳。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世界上至今还有不少地方是用手抓食的。听说他们是用右手取食,左手则专供做另一种肮脏的事,不可混用,可见也还注重清洁。我不知道像咖哩鸡饭一类黏糊糊儿的东西如何用手指往嘴里送。用手取食,原是古已有之的老法。罗马皇帝尼禄大宴群臣,他从一只硕大无比的烤鹅身上扯下一条大腿,手举着鼓槌,歪着脖子啃而食之,那副贪婪无厌的饕餮相我们可于想象中得之。罗马的光荣不过尔尔,等而下之不必论了。欧洲中古时代,餐桌上的刀叉是奢侈品,从十一世纪到十五世纪不曾被普遍使用,有些人自备刀叉随身携带,这种作风一直延至十八世纪还偶尔可见。据说在酷嗜通心粉的国度里,市廛道旁随处都有贩卖通心粉(与不通心粉)的摊子,食客都是伸出右手像是五股钢叉一般把粉条一卷就送到口里,干净俐落。

不要耻笑西方风俗鄙陋,我们泱泱大国自古以来也是双手万能。礼记:“共饭不泽手。”吕氏注曰:“不泽手者,古之饭者以手,与人共饭,摩手而有汗泽,人将恶之而难言。”饭前把手洗洗揩揩也就是了。樊哙把一块生猪肘子放在铁盾上拔剑而啖之,那是鸿门宴上的精彩节目,可是那个吃相也就很可观了。我们不愿意在餐桌上挥刀舞叉,我们的吃饭工具主要的是筷子,筷子即箸,古称饭i。细细的两根竹筷,搦在手上,运动自如,能戳、能挟、能撮、能扒,神乎其技。不过我们至今也还有用手进食的地方,像从兰州到新疆,“抓饭”“抓肉”都是很驰名的。我们即使运用筷子,也不能不有相当的约束,若是频频挟取如金鸡乱点头,或挑肥捡瘦的在盘碗里翻翻弄弄如拨草寻蛇,就不雅观。

餐桌礼仪,中西都有一套。外国的餐前祈祷,兰姆的描写可谓淋漓尽致。家长在那里低头闭眼口中念念有词,孩子们很少不在那里做鬼脸的。我们幸而极少宗教观念,小时候不敢在碗里留下饭粒,是怕长大了娶麻子媳妇,不敢把饭粒落在地上,是怕天打雷劈。喝汤而不准吮吸出声是外国规矩,我想这规矩不算太苛,因为外国的汤盆很浅,好像都是狐狸请鹭鸶吃饭时所使用的器皿,一盆汤端到桌上不可能是烫嘴热的,慢一点灌进嘴里去就可以不至于出声。若是喝一口我们的所谓“天下第一菜”口蘑锅巴汤而不出一点声音,岂不强人所难?从前我在北方家居,邻户是一个治安机关,隔着一堵墙,墙那边常有几十口子在院子里进膳,我可以清晰的听到“呼噜,呼噜,呼――噜”的声响,然后是“咔嚓!”一声。他们是在吃炸酱面,于猛吸面条之后咬一口生蒜瓣。

餐桌的礼仪要重视,不要太重视。外国人吃饭不但要席正,而且挺直腰板,把食物送到嘴边。我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要维持那种姿式便不容易。我见过一位女士,她的嘴并不比一般人小多少,但是她喝汤的时候真能把上下唇撮成一颗樱桃那样大,然后以匙尖触到口边徐徐吮饮之。这和把整个调羹送到嘴里面去的人比较起来,又近于矫枉过正了。人生贵适意,在环境许可的时候不妨稍为放肆一点。吃饭而能充分享受,没有什么太多礼法的约束,细嚼烂咽,或风卷残云,均无不可,吃的时候怡然自得,吃完之后抹抹嘴鼓腹而游,像这样的乐事并不常见。我看见过两次真正痛快淋漓的吃,印象至今犹新。一次在北京的“灶温”,那是一爿道地的北京小吃馆。棉帘启处,进来了一位赶车的,即是赶轿车的车夫,辫子盘在额上,衣襟掀起塞在褡布底下,大摇大摆,手里托着菜叶裹着的生猪肉一块,提着一根马兰系着的一撮韭黄,把食物往柜台上一拍:“掌柜的,烙一斤饼!再来一碗炖肉!”等一下,肉丝炒韭黄端上来了,两张家常饼一碗炖肉也端上来了。他把菜肴分为两份,一份倒在一张饼上,把饼一卷,比拳头要粗,两手扶着矗立在盘子上,张开血盆巨口,左一口,右一口,中间一口!不大的功夫,一张饼下肚,又一张也不见了,直吃得他青筋暴露满脸大汗,挺起腰身连打两个大饱嗝。又一次,我在青岛寓所的后山坡上看见一群石匠在凿山造房,晌午歇工,有人送饭,打开笼屉热气腾腾,里面是半尺来长的发面蒸饺,工人蜂拥而上,每人拍拍手掌便抓起饺子来咬,饺子里面露出绿韭菜馅。又有人挑来一桶开水,上面漂着一个瓢,一个个红光满面围着桶舀水吃。这时候又有挑着大葱的小贩赶来兜售那像甘蔗一般粗细的大葱,登时又人手一截,像是饭后进水果一般。上面这两个景象,我久久不能忘,他们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荡荡的,饥来吃饭,取其充腹,管什麽吃相!

浅析梁实秋散文

最初对于梁实秋的印象,源于鲁迅先生笔下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二三十年代那场关于文学阶级性的争论,使得梁实秋在进步人士中名声不佳,1942年毛泽东又将他定为资产阶级文学的代表,于是梁实秋便同其“香汗文学”一道,成为众矢之的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信手拈起一本《槐园梦忆》,其流畅的文笔、诗化的语言,立刻把我深深打动了。而梁实秋追求的却是“绚烂之极趋于平淡”的境界。如果撇开了当时的阶级斗争去打量梁实秋的散文,无疑有着深刻的艺术生命力。难怪他会因之而饮誉文坛了。

“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居住在重庆北碚的陋室中,梁实秋却有雅性,从简陋之中觅诗意:“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在恬淡闲适之中寻找艺术的人生情趣,游心于物外,梁实秋这种超功利的审美态度和处事哲学,当无疑是颇有几分儒雅和脱俗的。

福楼拜尝三月而做成一句文章,莫泊桑尝把十年辛苦写就的手稿付之一炬,可见精练对于写文章是何等重要。散文的语言,尤其当以节约性衡量其表现力。梁实秋深解其中三味,故而他很会“割爱”,也谙知“细细体味”,他把这归功于徐锦澄老师的教诲(《我的一位国文老师》)。细读梁实秋的散文,通篇你找不到一个累赘的字眼,可以说是清楚而有姿态、简单而有力量了。再看他的文调:“仄声显示出欢乐的神情,长句子表示温和驰缓,短句子代表了强硬急迫的态度”(《论散文》),而他的.散文,是不讲究对偶的,但于参差之中却寓有整齐之笔;不拘于格律,但于平仄之中却谐调与声韵相配,读起来琅琅上口,节奏感很强,分明是一种不露斧斫的文调之美。

梁实秋的散文,怀人的凄清细腻、缠绵动人;思乡的深沉浓郁、感人至深;写景的错落有致、别具一格;叙事的娓娓道来、不流于俗……“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我不知道梁实秋创作散文时是否达到了“物非物、我非我”的境界,但雅有雅的姿态,雅有雅的份量,这便是梁实秋散文了。

早就知道潭柘寺戒坛寺。在商务印书馆的《北平指南》上,见过潭柘的铜图,小小的一块,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点没有想去的意思。后来不断地听人说起这两座庙;有时候说路上不平静;有时候说路上红叶好。说红叶好的劝我秋天去;但也有人劝我夏天去。有一回骑驴上八大处,赶驴的问逛过潭柘没有,我说没有。他说潭柘风景好,那儿满是老道,他去过,离八大处七八十里地,坐轿骑驴都成。我不大喜欢老道的装束,尤其是那满蓄着的长头发,看上去罗里罗唆龌里龌龊的。更不想骑驴走七八十里地,因为我知道驴子与我都受不了。真打动我的倒是“潭柘寺”这个名字。不懂不是?就是不懂的妙。惰懒的人念成“潭柘”,那更莫名其妙了。这怕是中国文法的花样;要是来个欧化,说是“潭和柘的寺”,那就用不着咬嚼或吟味了。还有在一部诗话里看见近人咏戒坛松的七古,诗腾挪夭矫,想来松也如此。所以去。但是在夏秋之前的春天,而且是早春;北平的早春是没有花的。

这才认真打听去过的人。有的说住潭柘好,有的说住戒坛好。有的人说路太难走,走到了筋疲力尽,再没兴致玩儿;有人说走路有意思。又有人说,去时坐了轿子,半路上前后两个轿夫吵起来,把轿子搁下,直说不抬了。于是心中暗自决定,不坐轿,也不走路;取中道,骑驴子。又按普通说法,总是潭柘寺在前,戒坛寺在后,想着戒坛寺一定远些;于是决定住潭柘,因为一天回不来,必得住。门头沟下车时,想着人多,怕雇不着许多驴,但是并不然─—雇驴的时候,才知道戒坛去便宜一半,那就是说近一半。这时候自己忽然逞起能来,要走路。走罢。

这一段路可够瞧的。象是河床,怎么也挑不出没有石子的地方,脚底下老是绊来绊去的,教人心烦。又没有树木,甚至于没有一根草。这一带原是煤窑,拉煤的大车往来不绝,尘土里饱和着煤屑,变成黯淡的深灰色,教人看了透不出气来。走一点钟光景,自己觉得已经有点办不了,怕没有走到便筋疲力尽;幸而山上下来一条驴,如获至宝似地雇下,骑上去。这一天东风特别大。平常骑驴就不稳,风一大真是祸不单行。山上东西都有路,很窄,下面是斜坡;本来从西边走,驴夫看风势太猛,将驴拉上东路。就这么着,有一回还几乎让风将驴吹倒;若走西边,没有准儿会驴我同归哪。想起从前人画风雪骑驴图,极是雅事;大概那不是上潭柘寺去的。驴背上照例该有些诗意,但是我,下有驴子,上有帽子眼镜,都要照管;又有迎风下泪的毛病,常要掏手巾擦干。当其时真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才好。

东边山峰渐起,风是过不来了;可是驴也骑不得了,说是坎儿多。坎儿可真多。这时候精神倒好起来了:崎岖的路正可以练腰脚,处处要眼到心到脚到,不象平地上。人多更有点竞赛的心理,总想走上最前头去;再则这儿的山势虽然说不上险,可是突兀,丑怪,chan刻的.地方有的是。我们说这才有点儿山的意思;老象八大处那样,真教人气闷闷的。于是一直走到潭柘寺后门;这段坎儿路比风里走过的长一半,小驴毫无用处,驴夫说:“咳,这不过给您做个伴儿!”

墙外先看见竹子,且不想进去。又密,又粗,虽然不够绿。北平看竹子,真不易。又想到八大处了,大悲庵殿前那一溜儿,薄得可怜,细得也可怜,比起这儿,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进去过一道角门,门旁突然亭亭地矗立着两竿粗竹子,在墙上紧紧地挨着;要用批文章的成语,这两竿竹子足称得起“天外飞来之笔”。

正殿屋角上两座琉璃瓦的鸱吻,在台阶下看,值得徘徊一下。神话说殿基本是青龙潭,一夕风雨,顿成平地,涌出两鸱吻。只可惜现在的两座太新鲜,与神话的朦胧幽秘的境界不相称。但是还值得看,为的是大得好,在太阳里嫩黄得好,闪亮得好;那拴着的四条黄铜链子也映衬得好。寺里殿很多,层层折折高上去,走起来已经不平凡,每殿大小又不一样,塑像摆设也各出心裁。看完了,还觉得无穷无尽似的。正殿下延清阁是待客的地方,远处群山象屏障似的。屋子结构甚巧,穿来穿去,不知有多少间,好象一所大宅子。可惜尘封不扫,我们住不着。话说回来,这种屋子原也不是预备给我们这么多人挤着住的。寺门前一道深沟,上有石桥;那时没有水,若是现在去,倚在桥上听潺潺的水声,倒也可以忘我忘世。边桥四株马尾松,枝枝覆盖,叶叶交通,另成一个境界。西边小山上有个古观音洞。洞无可看,但上去时在山坡上看潭柘的侧面,宛如仇十洲的《仙山楼阁图》;往下看是陡峭的沟岸,越显得深深无极,潭柘简直有海上蓬莱的意味了。寺以泉水著名,到处有石槽引水长流,倒也涓涓可爱。只是流觞亭雅得那样俗,在石地上楞刻着蚯蚓般的槽;那样流觞,怕只有孩子们愿意干。现在兰亭的“流觞曲水”也和这儿的一鼻孔出气,不过规模大些。晚上因为带的铺盖薄,冻得睁着眼,却听了一夜的泉声;心里想要不冻着,这泉声够多清雅啊!寺里并无一个老道,但那几个和尚,满身铜臭,满眼势利,教人老不能忘记,倒也麻烦的。

第二天清早,二十多人满雇了牲口,向戒坛而去,颇有浩浩荡荡之势。我的是一匹骡子,据说稳得多。这是第一回,高高兴兴骑上去。这一路要翻罗喉岭。只是土山,可是道儿窄,又曲折;虽不高,老那么凸凸凹凹的。许多处只容得一匹牲口过去。平心说,是险点儿。想起古来用兵,从间道袭敌人,许也是这种光景罢。

戒坛在半山上,山门是向东的。一进去就觉得平旷;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砖栏,下边是一片平原,平原尽处才是山,与众山屏蔽的潭柘气象便不同。进二门,更觉得空阔疏朗,仰看正殿前的平台,仿佛汪洋千顷。这平台东西很长,是戒坛最胜处,眼界最宽,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冈”的诗句。三株名松都在这里。“卧龙松”与“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势,身躯奇伟,鳞甲苍然,有飞动之意。“九龙松”老干槎丫,如张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底下,森森然的松影当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回流连,不是匆匆一览所可领略。潭柘以层折胜,戒坛以开朗胜;但潭柘似乎更幽静些。戒坛的和尚,春风满面,却远胜于潭柘的;我们之中颇有悔不该住潭柘的。戒坛后山上也有个观音洞。洞宽大而深,大家点了火把嚷嚷闹闹地下去;半里光景的洞满是油烟,满是声音。洞里有石虎,石龟,上天梯,海眼等等,无非是凑凑人的热闹而已。

还是骑骡子。回到长辛店的时候,两条腿几乎不是我的了。

一九三四,三。

一位渴望把子女送到明星中学的朋友向我诉苦,她的孩子因为学校作弊,而未能抽签抽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抽签,怎样会作弊呢?”

朋友说,学校把权贵者和有钱者的子女的签先冰在冷冻库里,抽签时和普通的签放在一起,

但是学校的行政人员即使闭着眼睛一摸,也立刻可以抽中那些冰签,到后来,明星中学就成为权贵子弟和富豪子弟的天下了。

这真是匪夷所思,使我想起侦探小说中常写的冰钻杀人的情景——以冰结成的利钻或子弹,射人人的身体致人于死,

冰溶化了,永远找不到证据——冰签也是一样,摸上来在阳光下晒三分钟,作弊的证据就消失了。

我听了非常赞叹发明冰签的教育工作者,他们有超乎常人的创造力,如果他们愿意用发明冰签的聪明与细腻来献身教育,每一个中学都会成为明星中学。

因此,我安慰朋友说:“别痛心和埋怨,我们都不是用冰签抽中的人,不也活得很好吗?”

满山菅芒花

屋顶平台的水管边,长出几丛菅芒花,每天在风中摇来摇去,好像对我说:“秋天了,秋天了,出门看风景吧!”

我沿着山坡小路散步,看到满山的菅芒花正盛开,菅芒花在秋天最美,是人人都知道的,

但是很少人知道,菅芒花最美的颜色是将开未开之际,那时它是浅紫色,仿佛空中的紫水晶。

也很少人知道,菅芒花在月光下最美,衬着墨蓝色的黑夜,点点银芒散在山坡野地,总使我想起萤火虫在稻田边飞来飞去的情景。

最美的菅芒花,是在它飞散的时候,有如流逝的灯花星火。

看着秋天满山的菅芒花,我就想到在屋顶上的菅芒花,是不是从这山坡飞翔而去的种于呢?

而屋顶上的菅芒花一旦成熟,种子会飞去哪里?会不会飞回这一片山坡?

人是不是也像营芒花的种子,在某地某一个秋天偶然飞起,与前世的亲友、情人在此相会,

随着业力的风在宇宙飘流?这是不是就是轮回的秘密呢?

菅芒花永远不死,因为它随风飞翔,落在任何环境都努力生长。

肥沃的山坡与贫瘠的屋顶,都不能防止管芒开美丽的花,人如果富裕或贫贱,是不是也能维持同样的志气呢?

“黯然销魂者,别而已矣。”遥想古人送别,也是一种雅人深致。古时交通不便,一去不知多久,再见不知何年,所以南浦唱只骊歌,灞桥折条杨柳,甚至在阳关敬一杯酒,都有意味。李白的船刚要启碇,汪伦老远的在岸上踏歌而来,那幅情景真是历历如在目前。其妙处在于纯朴真挚,出之以潇洒自然。平夙莫逆于心,临别难分难舍。如果平常我看着你面目可憎,你觉着我语言无味,一旦远离,那是最好不过,只恨世界太小,唯恐将来又要碰头,何必送行?

在现代人的生活里,送行是和拜寿送殡等等一样的成为应酬的礼节之一。“揪着公鸡尾巴”起个大早,迷迷糊糊的赶到车站码头,挤在乱烘烘人群里面,找到你的对象,扯几句淡话,好容易耗到汽笛一叫,然后鸟兽散,吐一口轻松气,噘着大嘴回家。这叫做周到。在被送的那一方面,觉得热闹,人缘好,没白混,而且体面,有这么多人舍不得我走,斜眼看着旁边的没人送的旅客,相形之下,尤其容易起一种优越之感,不禁精神抖擞,恨不得对每一个送行的人要握八次手,道十回谢。死人出殡,都讲究要有多少亲友执绋,表示恋恋不舍,何况活人?行色不可不壮。

悄然而行似是不大舒服,如果别的旅客在你身旁耀武扬威的与送行的话别,那会增加旅中的寂寞。这种情形,中外皆然。MaxBccrbohm写过一篇《谈送行》,他说他在车站上遇见一位以演剧为业的老朋友在送一位女客,始而喁喁情话,俄而泪湿双颊,终乃汽笛一声,勉强抑止哽咽,向女郎频频挥手,目送良久而别。原来这位演员是在作戏,他并不认识那位女郎,他是属于“送行会”的一个职员,凡是旅客孤身在外而愿有人到站相送的,都可以到“送行会”去雇人来送。这位演员出身的人当然是送行的高手,他能放进感情,表演逼真。客人纳费无多,在精神上受惠不浅。尤其是美国旅客,用金钱在国外可以购买一切,如果“送行会”真的普遍设立起来,送行的人也不虞缺乏了。

送行既是人生中所不可少的一桩事,送行的技术也便不可不注意到。如果送行只限于到车站码头报到,握手而别,那么问题就简单,但是我们中国的一切礼节都把“吃”列为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一个朋友远别,生怕他饿着走,饯行是不可少的,恨不得把若干天的营养都一次囤积在他肚里。我想任何人都有这种经验,如有远行而消息外露(多半还是自己宣扬),他有理由期望着饯行的帖子纷至沓来,短期间家里可以不必开伙。还有些思虑更周到的人,把食物携在手上,亲自送到车上船上,好像是你在半路上会要挨饿的样子。

我永远不能忘记最悲惨的一幕送行。一个严寒的冬夜,车站上并不热闹,客人和送客的人大都在车厢里取暖,但是在长得没有止境的月台上却有黑查查的一堆送行的人,有的围着斗篷,有的戴着风帽,有的脚尖在洋灰地上敲鼓似的乱动,我走近一看全是熟人,都是来送一位太太的。车快开了,不见她的踪影,原来在这一晚她还有几处饯行的宴会。在最后的一分钟,她来了。送行的人们觉得是在接一个人,不是在送一个人,一见她来到大家都表示喜欢,所有惜别之意都来不及表现了。她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吓得直哭,另一只手扯着一个孩子,连跑带拖,她的头发蓬松着,嘴里喷着热气像是冬天载重的骡子,她顾不得和送行的人周旋,三步两步的就跳上了车。这时候车已在蠕动。送行的人大部份都手里提着一点东西,无法交付,可巧我站在离车门最近的地方,大家把礼物都交给了我,“请您偏劳给送上去罢!”我好像是一个圣诞老人,抱着一大堆礼物,我一个箭步窜上了车,我来不及致辞,把东西往她身上一扔,回头就走,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打了几个转才立定脚跟。事后我接到她一封信,她说:

那些送行的都是谁?你丢给我那一堆东西,到底是谁送的?我在车上整理了好半天,才把那堆东西聚拢起来打成一个大包袱。朋友们的盛情算是给我添了一件行李。我愿意知道哪一件东西是哪一位送的,你既是代表送上车的,你当然知道,盼速见告。

水果三筐,泰康罐头四个,果露两瓶,蜜饯四盒,饼干四罐,豆腐乳四罐,蛋糕四盒,西点八盒,纸烟八厅,信纸信封一匣,丝袜两双,香水一瓶,烟灰碟一套,小钟一具,衣料两块,酱菜四篓,绣花拖鞋一双,大面包四个,咖啡一厅,小宝剑两把……”这问题我无法答复,至今是个悬案。

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对于自己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离别的那一刹那像是开刀,凡是开刀的.场合照例是应该先用麻醉剂,使病人在迷蒙中度过那场痛苦,所以离别的苦痛最好避免。一个朋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最赏识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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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宁愿在家乡吃青草啃树皮吞观音土,生怕离乡背井之后,在旅行中流为饿莩,失掉最后的权益 —寿终正寝。至于席丰履厚的人更不愿轻举妄动,墙上挂一张图画,看看就可以当“卧游”,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说穿了“太阳下没有新鲜事物”。号称山川形胜,还不是几堆石头一汪子水?我记得做小学生的时候,郊外踏青,是一桩心跳的事,多早就筹备,起个大早,排成队伍,擎着校旗,鼓乐前导,事后下星期还得作一篇《远足记》,才算功德圆满。旅行一次是如此的庄严!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内,八十多岁,没有逛过一次西湖,最后总算去了一次,但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就没有再回来—葬在湖边山上。

古人云,“一生能着几两屐?”这是劝人及时行乐,莫怕多费几双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桩乐事吗?其中是否含着有多少苦恼的成分呢?

出门要带行李,那一个几十斤重的五花大绑的铺盖卷儿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难关。要捆得紧,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见棱见角,与稀松露馅的大包袱要迥异其趣,这已经就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了。关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难得再复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铺盖卷儿之后就觉得游兴已尽了。在某些国度里,旅行是不需要携带铺盖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就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就有随时洗换的被单,—旅客可以无牵无挂,不必像蜗牛似的顶着安身的家伙走路。携带铺盖究竟还容易办得到,但是没听说过带着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没有臭虫设备的。我很怀疑一个人于整夜输血之后,第二天还有多少精神游山逛水。我有一个朋友发明了一种服装,按着他的头躯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睡衣,人钻在睡衣里面,只留眼前两个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绝,—只是那样子有些像是KKK,夜晚出来曾经几乎吓死一个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并不足为旅客之苦。我觉得“滑竿”“架子车”都比飞机有趣。“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那是神仙生涯。在尘世旅行,还是以脚能着地为原则。我们要看朵朵的白云,但并不想在云隙里钻出钻进;我们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并不想把世界缩成假山石一般玩物似的来欣赏。我惋惜米尔顿所称述的中土有“挂帆之车”尚不曾坐过。交通工具之原始不是病,病在于舟车之不易得,车夫舟子之不易缠,“衣帽自看”固不待言,还要提防青纱帐起。刘伶 “死便埋我”,也不是准备横死。

旅行虽然夹杂着苦恼,究竟有很大的乐趣在。旅行是一种逃避,—逃避人间的丑恶。“大隐藏人海”,我们不是大隐,在人海里藏不住。岂但人海里安不得身,在家园也不容易遁迹。成年的圈在四合房里,不必仰屋就要兴叹,成年的看着家里的那一张脸,不必牛衣也要对泣。家里面所能看见的那一块青天,只有那么一大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清风明月,在家里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风筝需要举着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邻居没有遮拦。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头碰脑的不是人面兽,就是可怜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虽无勇气披发入山,至少为什么不带着一把牙刷捆起铺盖出去旅行几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风吹雨打,然后倦飞知还,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样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变成为暂时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时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的折腾几回,这一生也就差不多了。

旅行中没有不感觉枯寂的,枯寂也是一种趣味。哈兹利特Hszlitt主张在旅行时不要伴侣,因为:“如果你说路那边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侣也许闻不见。如果你指着远处的一件东西,你的伴侣也许是近视的,还得戴上眼镜看。”一个不合意的伴侣,当然是累赘。但是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人太多了嫌闹,没人陪着嫌闷。耳边嘈杂怕吵,整天咕嘟着嘴又怕口臭。旅行是享受清福的时候,但是也还想拉上个伴。只有神仙和野兽才受得住孤独。在社会里我们觉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里又觉得人与人之间是亲切的。到美国落矶山上旅行过的人告诉我,在山上若是遇见另一个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脱帽招呼,寒喧一两句。这是很有意味的一个习惯。大概只有在旷野里我们才容易感觉到人与人是属于一门一类的动物,平常我们太注意人与人的差别了。

真正理想的伴侣是不易得的,客厅里的好朋友不见得即是旅行的好伴侣,理想的伴侣须具备许多条件,不能太脏,如嵇叔夜“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太闷痒不能沐”,也不能有洁癣,什么东西都要用火酒揩,不能如泥塑木雕,如死鱼之不张嘴,也不能终日喋喋不休,整夜鼾声不已,不能油头滑脑,也不能蠢头呆脑,要有说有笑,有动有静,静时能一声不晌的陪着你看行云,听夜雨,动时能在草地上打滚像一条活鱼!这样的伴侣那里去找?

“我爱一切旧的东西——老朋友,旧时代,旧习惯,古书,陈酿;而且我相信,陶乐赛,你一定也承认我一向是很喜欢一位老妻。”这是高尔斯密的名剧《委曲求全》中那位守旧的老头儿哈德卡索先生说的话。他的夫人陶乐赛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一点高兴,这风流的老头子还是喜欢她,但是也不是没有一点愠意,因为这一句话的后半段说透了她的老。

这句话的前半段没有毛病,他个人有此癖好,干别人什么事?而且事实上有很多人颇具同感,也觉得一切东西都是旧的好,除了朋友、时代、习惯、书、酒之外,有数不尽的事物都是越老越古越旧越陈越好。所以有人把这半句名言用花体正楷字母抄了下来,装在玻璃框里,挂在墙上,那意思好像是在向喜欢除旧布新的人挑战。

俗语说,“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其实,衣着之类还是旧的舒适。新装上身之后,东也不敢坐,西也不敢靠,战战兢兢。我看见过有人全神贯注在他的新西装裤管上的那一条直线,坐下之后第一桩事便是用手在膝盖处提动几下,生恐膝部把他的笔直的裤管撑得变成了口袋。人生至此,还有什么趣味可说!看见过爱因斯坦的小照么?他总是披着那一件敞着领口胸怀的松松大大的破夹克,上面少不了烟灰烧出的小洞,更不会没有一片片的汗斑油渍,但是他在这件破旧衣裳遮盖之下优哉游哉的神游于太虚之表。

《世说新语》记载着:“桓车骑不好着新衣,浴后妇故进新衣与,车骑大怒,催使持去,妇更持还,传语云,‘衣不经新,何由得故?’桓公大笑着之。”桓冲真是好说话,他应该说,“有旧衣可着,何用新为?”也许他是为了保持阃内安宁,所以才一笑置之。“杀头而便冠”的事情,我还没有见过;但是“削足而适履”的行为,则颇多类似的例证。一般人穿的鞋,其制作设计很少有顾到一只脚是有五个趾头的,穿这样的鞋虽然无需“削”足,但是我敢说五个脚趾绝对缺乏生存空间。有人硬是觉得,新鞋不好穿,敝屣不可弃。

“新屋落成”金圣叹列为“不亦快哉”之一,快哉尽管快哉,随后那“树小墙新”的一段暴发气象却是令人难堪。“欲存老盖千年意,为觅霜根数寸栽”,但是需要等待多久!一栋建筑要等到相当破旧,才能有“树林阴翳,鸟声上下”之趣,才能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之乐。西洋的庭园,不时的要剪草,要修树,要打扮得新鲜耀眼,我们的园艺的标准显然的有些不同,即使是帝王之家的园囿也要在亭阁楼台画栋雕梁之外安排一个“濠濮间”、“谐趣园”,表示一点点陈旧古老的萧瑟之气。至于讲学的上庠,要是墙上没有多年蔓生的常春藤,基脚上没有远年积留的苔藓,那还能算是第一流么?

旧的事物之所以可爱,往往是因为它有内容,能唤起人的回忆。例如阳历尽管是我们正式采用的历法,在民间则阴历仍不能废,每年要过两个新年,而且只有在旧年才肯“新桃换旧符”。明知地处亚热带,仍然未能免俗要烟熏火燎的制造常常带有尸味的腊肉。端午的龙舟粽子是不可少的,有几个人想到那“露才扬己怨怼沉江”的屈大夫?还不是旧俗相因虚应故事?中秋赏月,重九登高,永远一年一度的引起人们的不可磨灭的兴味。甚至腊八的那一锅粥,都有人难以忘怀。至于供个人赏玩的东西,当然是越旧越有意义。一把宜兴砂壶,上面有陈曼生制铭镌句,纵然破旧,气味自然高雅。

“樗蒲锦背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更是足以使人超然远举,与古人游。我有古钱一枚,“临安府行用,准参百文省”,把玩之余不能不联想到南渡诸公之观赏西湖歌舞。我有胡桃一对,祖父常常放在手里揉动,噶咯噶咯的作响,后来又在我父亲手里揉动,也噶咯噶咯的响了几十年,圆滑红润,有如玉髓,真是先人手泽,现在轮到我手里噶咯噶咯的响了,好几次险些儿被我的儿孙辈敲碎取出桃仁来吃!每一个破落户都可以拿了几件旧东西来,这是不足为奇的事。国家亦然。多少衰败的古国都有不少的古物,可以令人惊羡,欣赏,感慨,唏嘘!

旧的东西之可留恋的地方固然很多,人生之应该日新又新的地方亦复不少。对于旧日的典章文物我们尽管喜欢赞叹,可是我们不能永远盘桓在美好的记忆境界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这个现实的地面上来。在博物馆里我们面对商周的吉金,宋元明的书画瓷器,可是溜酸双腿走出门外便立刻要面对挤死人的公共汽车,丑恶的市招,和各种饮料一律通用的玻璃杯!

旧的东西大抵可爱,惟旧病不可复发。诸如夜郎自大的脾气,奴隶制度的残余,懒惰自私的恶习,蝇营狗苟的丑态,畸形病态的审美观念,以及罄竹难书的诸般病症,皆以早去为宜,旧病才去,可能新病又来,然而总比旧疴新恙一时并发要好一些,最可怕的是,倡言守旧,其实只是迷恋骸骨;唯新是骛,其实只是摭拾皮毛,那便是新旧之间两俱失之了。梦

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注:“其寝不梦,神定也,所谓至人无梦是也。”作到至人的地步是很不容易的,要物我两忘,“嗒然若丧其耦”才行。偶然接连若干天都是一夜无梦,混混噩噩的睡到大天光,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但是长久的不作梦,谁也办不到。有时候想梦见一个人,或是想梦作一件事,或是想梦到一个地方,拼命的想,热烈的想,刻骨镂心的想,偏偏想不到,偏偏不肯入梦来。有时候没有想过的,根本不曾起过念头,而且是荒谬绝伦的事情,竟会窜入梦中,突如其来,挥之不去,好惊、好怕、好窘、好羞,至于我们所企求的梦,或是值得一作的梦,那是很难得一遇的事,即使偶有好梦,也往往被不相干的事情打断,矍然而觉。大致讲来,好梦难成,而噩梦连连。

我小时候常作的一种梦是下大雪。北国冬寒,雪虐风饕原是常事,哪有一年不下雪的?在我幼小心灵中,对于雪没有太大的震撼,顶多在院里堆雪人、打雪仗。但是我一年四季之中经常梦雪;差不多每隔一二十天就要梦一次。对于我,雪不是“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张承吉句),我没有那种狂想。也没有白居易“可怜今夜鹅毛雪,引得高情鹤氅人”那样的雅兴。更没有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那分幽独的感受。

雪只是大片大片的六出雪花,似有声似无声的、没头没脑的从天空筛将下来。如果这一场大雪把地面上的一切不平都匀称的遮覆起来,大地成为白茫茫的一片,像韩昌黎所谓“凹中初盖底,凸处尽成堆”,或是相传某公所谓的“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我一觉醒来便觉得心旷神怡,整天高兴。若是一场风雪有气无力,只下了薄薄一层,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依然暴露,房顶上的瓦栊也遮盖不住,我登时就会觉得哽结,醒后头痛欲裂,终朝寡欢。这样的梦我一直作到十四五岁才告停止。

紧接着常作的是另一种梦,梦到飞。不是像一朵孤云似的飞,也不是像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更不是徐志摩在《想飞》一文中所说“飞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这弹丸在太空里滚著,从陆地看到海,从海再看回陆地。凌空去看一个明白……”,我没有这样规模的豪想。我梦飞,是脚踏实地的两腿一弯,向上一纵,就离了地面,起先是一尺来高,渐渐上升一丈开外,两脚轻轻摆动,就毫不费力的越过了影壁,从一个小院窜到另一个小院,左旋右转,夷犹如意。

这样的梦,我经常作,像潘彼得“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说飞就飞,来去自如。醒来之后,就觉得浑身通泰。若是在梦里两腿一踹,竟飞不起来,身像铅一般的重,那么醒来就非常沮丧,一天不痛快。这样的梦作到十九岁就不再有了。大概是潘彼得已经长大,而我像是雪莱《西风歌》所说的“落在人生的荆棘上了!”

成年以后,我过的是梦想颠倒的生活,白天梦作不少,夜梦却没有什么可说的。江淹少时梦人授以五色笔,由是文藻日新。

王梦大笔如椽,果然成大手笔。李白少时笔头生花,自是天才赡逸,这都是奇迹。说来惭愧,我有过一枝小小的可以旋转笔芯的四色铅笔,我也有过一幅朋友画赠的“梦笔生花图”,但是都无补于我的文思。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各式各样的大小精粗的笔,不计其数,就是没有梦见过五色笔,也没有梦见过笔头生花。至于黄帝之梦游华胥、孔子之梦见周公、庄子之梦为蝴蝶、陶侃之梦见天门,不消说,对我更是无缘了。我常有噩梦,不是出门迷失,找不着归途,到处“鬼打墙”,就是内急找不到方便之处,即使找得了地方也难得立足之地,再不就是和恶人打斗而四肢无力,结果大概都是大叫一声而觉。像黄粱梦,南柯一梦……那样的丰富经验,纵然是梦不也是很快意么?

梦本是幻觉,迷离惝恍,与过去的意识或者有关,与未来的现实应是无涉,但是自古以来就把梦当兆头。晋皇甫谧《帝王世纪》说:皇帝作了两个大梦,一个是“大风吹天下之尘垢皆去”,一个是“人执千钧之弩驱羊万群”,于是他用江湖上拆字的方法占梦,依前梦“得风后于海隅,登以为相”,依后梦“得力牧于大泽,进以为将。”据说黄帝还著了《占梦经》十一卷。

假定黄帝轩辕氏是于公元前二六九八年即帝位,他用什么工具著书,其书如何得传,这且不必追问周礼春官证实当时有官专司占梦之事,“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后世没有占梦的官,可是梦为吉凶之兆,这种想法仍深入人心。如今一般人梦棺材,以为是升官发财之兆;梦粪便,以为是黄金万两之征。何况自古就有传说,梦熊为男子之祥,梦兰为妇人有身,甚至梦见自己的肚皮上生出一棵大松树,谓为将见人君,真是痴人说梦。

我要说的脸谱不是旧剧里的所谓“整脸”“碎脸”“三块瓦”之类,也不是麻衣相法里所谓观人八法“威、厚、清、古、孤、薄、恶、俗”之类。我要谈的脸谱乃是每天都要映入我们眼帘的形形色色的活人的脸。旧戏脸谱和麻衣相法的脸谱,那乃是一些聪明人从无数活人脸中归纳出来的几个类型公式,都是第二手的资料,可以不管。

古人云“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那意思承认人面不同是不成问题的。我们不能不叹服人类创造者的技巧的神奇,差不多的五官七窍,但是部位配合,变化无穷,比七巧板复杂多了。对于什么事都讲究“统一”“标准化”的人,看见人的脸如此复杂离奇,恐怕也无法训练改造,只好由它自然发展罢?假使每一个人的脸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翻出来的,一律的浓眉大眼,一律的虎额龙隼,在排起队来检阅的时候固然甚为壮观整齐,但不便之处必定太多,那是不可想像的。人的脸究竟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否则也就无所谓谱。就粗浅的经验说,人的脸大别为二种,一种是令人愉快的,一种是令人不愉快的。凡是常态的,健康的,活泼的脸,都是令人愉快的,这样的脸并不多见。令人不愉快的脸,心里有一点或很多不痛快的事,很自然的把脸拉长一尺,或是罩上一层阴霾,但是这张脸立刻形成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立刻把这周围的气氛变得阴沉。假如,在可能范围之内,努力把脸上的筋肉松弛一下,嘴角上挂出一个微笑,自己费力不多,而给予人的快感甚大,可以使得这人生更值得留恋一些。我永不能忘记那永长不大的孩子潘彼得,他嘴角上永远挂着一颗微笑,那是永恒的象征。一个成年人若是完全保持一张孩子脸,那也并不是理想的事,除了给“婴儿自己药片”作商标之外,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不过赤子之天真,如在脸上还保留一点痕迹,这张脸对于人类的幸福是有贡献的。令人愉快的脸,其本身是愉快的,这与老幼妍媸无关。丑一点,黑一点,下巴长一点,鼻梁塌一点,都没有关系,只要上面漾着充沛的活力,便能辐射出神奇的光彩,不但有光,还有热,这样的脸能使满室生春,带给人们兴奋、光明、调谐、希望、欢欣。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如果恹恹无生气,我们也只好当做石膏像来看待了。

我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游戏:早起出门,留心观察眼前活动的脸,看看其中有多少类型,有几张使你看了一眼之后还想再看?

不要以为一个人只有一张脸。女人不必说,常常“上帝给她一张脸,她自己另造一张。”不涂脂粉的男人的脸,也有“卷帘”一格,外面摆着一副面孔,在适当的时候呱嗒一声如帘子一般卷起,另露出一副面孔。“杰克博士与海德先生”那不是寓言。误入仕途的人往往养成这一套本领。对下司道貌岸然,或是面部无表情,像一张白纸似的,使你无从观色,莫测高深,或是面皮绷得像一张皮鼓,脸拉得驴般长,使你在他面前觉得矮好几尺!但是他一旦见到上司,驴脸得立刻缩短,再往瘪里一缩,马上变成柿饼脸,堆下笑容,直线条全弯成曲线条,如果见到更高的上司,连笑容都凝结得堆不下来,未开言嘴唇要抖上好大一阵,脸上作出十足的诚惶诚恐之状。帘子脸是傲下媚上的主要工具,对于某一种人是少不得的。

不要以为脸和身体其他部分一样的受之父母,自己负不得责。不,在相当范围内,自己可以负责的,大概人的脸生来都是和善的,因为从婴儿的脸看来,不必一定都是颜如渥丹,但是大概都是天真无邪,令人看了喜欢的。我还没见过一个孩子带着一副不得善终的脸,脸都是后来自己作践坏了的,人们多半不体会自己的脸对于别人发生多大的影响。脸是到处都有的。在送殡的行列中偶然发现的哭丧脸,作讣闻纸色,眼睛肿得桃儿似的,固然难看。一行行的囚首垢面的人,如稻草人,如丧家犬,脸上作黄蜡色,像是才从牢狱里出来,又像是要到牢狱里去,凸着两只没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也令人心酸。还有一大群心地不够薄脸皮不够厚的人,满脸泛着平价米色,嘴角上也许还沾着一点平价油,身穿着一件平价布,一脸的愁苦,没有一丝的笑容,这样的脸是颇令人不快的。但是这些贫病愁苦的脸还不算是最令人不愉快,因为只是消极的令人心里堵得慌,而且稍微增加一些营养(如肉糜之类)或改善一些环境,脸上的神情还可以渐渐恢复常态。最令人不快的是一些本来吃得饱,睡得着,红光满面的脸,偏偏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冷森森地拒人千里之外,看你的时候眼皮都不抬,嘴撇得瓢儿似的,冷不防抬起眼皮给你一个白眼,黑眼球不知翻到那里去了,脖梗子发硬,脑壳朝天,眉头皱出好几道熨斗都熨不平的深沟——这样的神情最容易在官办的业务机关的柜台后面出现。遇见这样的人,我就觉到惶惑:这个人是不是昨天赌了一夜以致睡眠不足,或是接连着腹泄了三天,或是新近遭遇了什么闵凶,否则何以乖戾至此,连一张脸的常态都不能维持了呢。

最令人怵目惊心的一件事,是看着钟表上的秒针一下一下的移动,每移动一下就是表示我们的寿命已经缩短了一部分。再看看墙上挂着的可以一张张撕下的日历,每天撕下一张就是表示我们的寿命又缩短了一天。因为时间即生命。没有人不爱惜他的生命,但很少人珍视他的时间。如果想在有生之年做一点什么事,学一点什么学问,充实自己,帮助别人,使生命成为有意义,不虚此生,那么就不可浪费光阴。这道理人人都懂,可是很少人真能积极不懈的善于利用他的时间。

我自己就是浪费了很多时间的一个人。我不打麻将,我不经常的听戏看电影,几年中难得一次,我不长时间看电视,通常只看半个小时,我也不串门子闲聊天。有人问我:“那么你大部分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呢?”我痛自反省,我发现,除了职务上的必须及人情上所不能免的活动之外,我的时间大部分都浪费了。我应该集中精力,读我所未读过的书,我应该利用所有时间,写我所要写的`东西,但是我没能这样做。我的好多的时间都糊里糊涂的混过去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例如我翻译莎士比亚,本来计划于课余之暇每年翻译两部,二十年即可完成,但是我用了三十年,主要的原因是懒。翻译之所以完成,主要的是因为活得相当长久,十分惊险。翻译完成之后,虽然仍有工作计划,但体力渐衰,有力不从心之感。假使年轻的时候鞭策自己,如今当有较好或较多的表现。然而悔之晚矣。

再例如,作为一个中国人,经书不可不读。我年过三十才知道读书自修的重要。我披阅,我圈点,但是恒心不足,时作时辍。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我如今年过八十,还没有接触过易经,说来惭愧。史书也很重要。我出国留学的时候,我父亲买了一套同文石印的前四史,塞满了我的行箧的一半空间,我在外国混了几年之后又把前四史原封带回来了。直到四十年后才鼓起勇气读了“通鉴”一遍。现在我要读的书太多,深感时间有限。

无论做什么事,健康的身体是基本条件。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有所谓“强迫运动”,我踢破过几双球鞋,打断过几只球拍。因此侥幸维持下来最低限度的体力。老来打过几年太极拳,目前则以散步活动筋骨而已。寄语年轻朋友,千万要持之以恒的从事运动,这不是嬉戏,不是浪费时间。健康的身体是作人做事的真正的本钱。

在电影院里,我们大概都常遇到一种不愉快的经验。在你聚精会神的静坐着看电影的时候,会忽然觉得身下坐着的椅子颤动起来,动得很匀,不至于把你从座位里掀出去,动得很促,不至于把你颠摇入睡,颤动之快慢急徐,恰好令你觉得他讨厌。大概是轻微地震罢?左右探察震源,忽然又不颤动了。在你刚收起心来继续看电影的时候,颤动又来了。如果下决心寻找震源,不久就可以发现,毛病大概是出在附近的一位先生的大腿上。他的足尖踏在前排椅撑上,绷足了劲,利用腿筋的弹性,很优游的在那里发抖。如果这拘挛性的动作是由于羊癫疯一类的病症的暴发,我们要原谅他,但是不像,他嘴里并不吐白沫。看样子也不像是神经衰弱,他的动作是能收能发的,时作对歇,指挥如意。若说他是有意使前后左右两排座客不得安生,却也不然。全是陌生人无仇无恨,我们站在被害人的立场上看,这种变态行为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的意志过于集中,忘记旁边还有别人,换言之,便是“旁若无人”的态度。

“旁若无人”的精神表现在日常行为上者不只一端。例如欠伸,原是常事,“气乏则欠,体倦则伸。”但是在稠人广众之中,张开血盆巨口,作吃人状,把口里的獠牙显露出来,再加上伸胳臂伸腿如演太极,那样子就不免吓人。有人打哈欠还带音乐的,其声呜呜然,如吹号角,如鸣警报,如猿啼,如鹤唳,音容并茂,礼记,“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撰杖履,视日蚤莫,侍坐者请出矣。”是欠伸合于古礼,但亦以“君子”为限,平民岂可援引,对人伸胳臂张嘴,纵不吓人,至少令人觉得你是在逐客,或是表示你自己不能管制你自己的肢体。

邻居有叟,平常不大回家,每次归来必令我闻知。清晨有三声喷嚏,不只是清脆,而且宏亮,中气充沛,根据那声音之响我揣测必有异物入鼻,或是有人插入纸捻,那声音撞击在脸盆之上有金石声!随后是大排场的漱口,真是排山倒海,犹如骨鲠在喉,又似苍蝇下咽。再随后是三餐的饱膈,一串串的咯声,像是下水道不甚畅通的样子。可惜隔着墙没能看见他剔牙,否则那一份刮垢磨光的钻探工程,场面也不会太小。

这一切“旁若无人”的表演究竟是偶然突发事件,经常令人困恼的乃是高声谈话。在喊救命的时候,声音当然不嫌其大,除非是脖子被人踩在脚底下,但是普通的谈话似乎可以令人听见为度,而无需一定要力竭声嘶的去振聋发聩。生理学告诉我们,发音的器官是很复杂的,说话一分钟要有九百个动作,有一百块筋肉在弛张,但是大多数人似乎还嫌不足,恨不得嘴上再长一个扩大器。有个外国人疑心我们国人的耳鼓生得异样,那层膜许是特别厚,非扯着脖子喊不能听见,所以说话总是像打架。这批评有多少真理,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国人会嚷的本领,是谁也不能否认的。电影场里电灯初灭的时候,总有几声“嗳哟,小三儿,你在哪儿啦?”在戏院里,演员像是演哑剧,大锣大鼓之声依稀可闻,主要的声音是观众鼎沸,令人感觉好像是置身蛙塘。在旅馆里,好像前后左右都是庙会,不到夜深休想安眠,安眠之后难免没有响皮底的大皮靴毫无惭愧的在你门前踱来踱去。天未大亮,又有各种市声前来侵扰。一个人大声说话,是本能;小声说话,是文明。以动物而论,狮吼,狼嗥,虎啸,驴鸣,犬吠,即是小如促织蚯蚓,声音都不算小,都不会像人似的有时候也会低声说话。大概文明程度愈高,说话愈不以声大见长。群居的习惯愈久,愈不容易存留“旁若无人”的幻觉。我们以农立国,乡间地旷人稀,畎亩阡陌之间,低声说一句“早安”是不济事的,必得扯长了脖子喊一声“你吃过饭啦?”可怪的是,在人烟稠密的所在,人的喉咙还是不能缩小。更可异的是,纸驴嗓,破锣嗓,喇叭嗓,公鸡嗓,并不被一般的认为是缺陷,而且麻衣相法还公然的说,声音洪亮者主贵!

叔本华有一段寓言:

一群豪猪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挤在一起取暖;但是他们的刺毛开始互相击刺,于是不得不分散开。可是寒冷又把他们驱在一起,于是同样的事故又发生了。最后,经过几番的聚散。他们发现最好是彼此保持相当的距离。同样的,群居的需要使得人形的豪猪聚在一起,只是他们本性中的带刺的令人不快的刺毛使得彼此厌恶。他们最后发现的使彼此可以相安的那个距离,便是那一套礼貌;凡违犯礼貌者便要受严词警告——用英语来说——请保持相当距离。用这方法,彼此取暖的需要只是相当的满足了;可是彼此可以不至互刺。自己有些暖气的人情愿走得远远的,既不刺人,又可不受人刺。

逃避不是办法。我们只是希望人形的豪猪时常的提醒自己: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人形的豪猪既不止我一个,最好是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刺毛收敛一下,不必像孔雀开屏似的把自己的刺毛都尽量的伸张。

朋友居五伦之末,其实朋友是极重要的一伦。 所谓友谊实即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良好的关系,其中包括了解、欣赏、信任、容忍、牺牲......诸多美德。 如果以友谊作基础,则其他的各种关系如父子夫妇兄弟之类均可圆满的建立起来。 当然父子兄弟是无可选择的永久关系, 夫妇虽有选择余地但一经结合便以不再仳离为原则,而朋友则是有聚有散可合可分的。不过,说穿了,父子、夫妇、 兄弟都是朋友关系,不过形式性质稍有不同罢了。严格的讲,凡是充分具备一个朋友的条件的人, 他一定也是一个好父亲、好儿子、好丈夫、好妻子、好哥哥、好弟弟。 反过来亦然。

我们的古圣先贤对于交友一端是甚为注重的。 《论语》里面关于交友的话很多,在西方亦是如此。罗马的西塞罗有一篇著名的《论友谊》,法国的蒙田、 英国的培根、美国的爱默生,都有论友谊的文章。 我觉得近代的作家在这个问题上似乎不大肯费笔墨了。这是不是叔季之世友谊没落的徵象呢,我不敢说。

古之所谓“刎颈交”,陈义过高,非常人所能企及。如Damon与Pythid, David与Jona than,怕也只是传说中的美谈罢。就是把友谊的标准降低一些,真正能称得起朋友的还是很难得。试想一想,如果银钱经手的事,你信得过的朋友能有几人?在你蹭蹬失意或疾病患难之中还肯登门拜访乃至雪中送炭的朋友又有几个?你出门在外之际对于你的妻室弱媳肯加照顾而又不照顾得太多者又有几人?再退一步,平素投桃报李,莫逆于心,能维持长久于不坠者,又有几人?总角之交,如无特别利害关系以为维系,恐怕很难在若干年后不变成为路人。富兰克林说:“有三个朋友是忠实可靠的——老妻,老狗,与现款。”妙的是这三个朋友都不是朋友。倒是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最干脆:“我的朋友们呀!世界上根本没有朋友。”这些话近于愤世嫉俗,事实上世界里还是有朋友的,不过虽然无需打着灯笼去找,却是象沙里淘金而且还需要长时间的洗炼。一但真铸成了友谊,便会金石同坚,永不退转。

大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臭味相投,方能永以为好。交朋友也讲究门当户对,纵不必象九品中正那么严格,也自然有个界线。“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于“自轻肥”之余还能对着往日的旧游而不把眼睛移到眉毛上边去么? 汉光武帝容许严子陵毅然决然的归隐富春山,则尤知趣。朱洪武写信给他的一位朋友说:"朱元璋作了皇帝,朱元璋还是朱元璋......。”话自管说得漂亮, 看看他后来诛戮功臣,也就不免令人心悸。人的身心构造原是一样的,但是一入宦途,可能发生突变。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我想一来指品学而言,二来只是说不要结交比自己坏的,并没有说一定要我们去高攀。友谊需要两造,假如双方都想结交比自己好的,那便永远交不起来。

好象是王尔德说过,“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是不可能有友谊存在的。”就一般而论,这句话是对的,因为男女之间如有深厚的友谊,那么友谊容易变质,如果不是心心相印,那又算不得是友谊。过犹不及,那分际是难以把握的。忘年交倒是可能的。祢衡年未二十,孔融年已五十,便相交友,这样的例子史不绝书。但似乎是也以同性为限。并且以我所知,忘年之交形成固有赖于兴趣之相近与互相器赏,但年长的一方多少需要保持一点童心,年幼的一方面多少需要几分老成。老气横秋则令人望而生畏,轻薄儇佻则人且避之若浼。单身的人容易交朋友,因为他的情感无所寄托,漂泊流离之中最需要一个一倾积愫的对象,可是等到有红袖添香稚子候门的时候,心境便不同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因为淡所以才能不腻,才能持久。“与朋友交,久而敬之。”敬也就是保持距离,也就是防止过分亲昵。不过“狎而敬之”敬也就是保持距离,也就是防止过分的亲昵。不过“狎而敬之”是很难的。最要注意的是,友谊不可透支,总要保留几分。MarkTwain说:“神圣的友谊之情,其性质是如此的甜蜜、稳定、忠实、持久,可以终身不渝,如果不开口向你借钱。”这真是慨乎言之,朋友本有通财之谊,但这是何等微妙的一件事!世上最难忘的事是借出的钱。 一牵涉到钱,恩怨便很难算得清楚,多少成长中的友谊都被这阿堵物所戕害!

规劝乃是朋友中间应有之义,但是谈何容易。名利场中,沆瀣一气,自己都难以明辨是非,哪有余力规劝别人?而在对方则又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谁又愿意让人批评他的逆鳞?规劝不可当着第三者的面行之,以免伤他的颜面,不可在他情绪不宁时行之,以免逢彼之怒。孔子说:“忠告则善道之,不可则止。”我总以为劝善规过是友谊之消极的作用。友谊之乐是积极的。只有神仙与野兽才喜欢孤独,人是要朋友的。“假如一个人独自升天,看见宇宙的大观,群星的美丽,他并不能感到快乐,他必要找到一个人向他述说他所见到的奇景,他才能快乐。”共享快乐,比共受患难,应该是更正常的友谊中的趣味。

我们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宁愿在家乡吃青草啃树皮吞观音土,生怕离乡背井之后,在旅行中流为饿莩,失掉最后的权益 —寿终正寝。至于席丰履厚的人更不愿轻举妄动,墙上挂一张图画,看看就可以当“卧游”,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说穿了“太阳下没有新鲜事物”。号称山川形胜,还不是几堆石头一汪子水?我记得做小学生的时候,郊外踏青,是一桩心跳的事,多早就筹备,起个大早,排成队伍,擎着校旗,鼓乐前导,事后下星期还得作一篇《远足记》,才算功德圆满。旅行一次是如此的庄严!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内,八十多岁,没有逛过一次西湖,最后总算去了一次,但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就没有再回来—葬在湖边山上。

古人云,“一生能着几两屐?”这是劝人及时行乐,莫怕多费几双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桩乐事吗?其中是否含着有多少苦恼的成分呢?

出门要带行李,那一个几十斤重的五花大绑的铺盖卷儿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难关。要捆得紧,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见棱见角,与稀松露馅的大包袱要迥异其趣,这已经就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了。关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难得再复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铺盖卷儿之后就觉得游兴已尽了。在某些国度里,旅行是不需要携带铺盖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就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就有随时洗换的被单,—旅客可以无牵无挂,不必像蜗牛似的顶着安身的家伙走路。携带铺盖究竟还容易办得到,但是没听说过带着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没有臭虫设备的。我很怀疑一个人于整夜输血之后,第二天还有多少精神游山逛水。我有一个朋友发明了一种服装,按着他的头躯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睡衣,人钻在睡衣里面,只留眼前两个窟窿,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是那样子有些像是KKK,夜晚出来曾经几乎吓死一个人!

我爱鸟。

从前我常见提笼架鸟的人,清早在街上蹓跶(现在这样有闲的人少了)。我感觉兴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闲,却是那鸟的苦闷。胳膊上架着的鹰,有时头上蒙着一块皮子,羽翮不整的蜷伏着不动,哪里有半点瞵视昂藏的神气?笼子里的鸟更不用说,常年的关在栅栏里,饮啄倒是方便,冬天还有遮风的棉罩,十分的“优待”,但是如果想要“搏扶摇而直上”,便要撞头碰壁。鸟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它的苦闷,大概是仅次于贴在胶纸上的苍蝇,它的快乐,大概是仅优于在标本室里住着罢?

我开始欣赏鸟,是在四川。黎明时,窗外是一片鸟啭,不是吱吱喳喳的麻雀,不是呱呱噪啼的乌鸦,那一片声音是清脆的,是嘹亮的,有的一声长叫,包括着六七个音阶,有的只是一个声音,圆润而不觉其单调,有时是独奏,有时是合唱,简直是一派和谐的交响乐,不知有多少个春天的早晨,这样的鸟声把我从梦境唤起。等到旭日高升,市声鼎沸,鸟就沉默了,不知到哪里去了。一直等到夜晚,才又听到杜鹃叫,由远叫到近,由近叫到远,一声急似一声,竟是凄绝的哀乐。客夜闻此,说不出的酸楚!

在白昼,听不到鸟鸣,但是看得见鸟的形体。世界上的生物,没有比鸟更俊俏的。多少样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跳跃,有的曳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翘着尖尖的长啄,有的是胸襟上带着一块照眼的颜色,有的是飞起来的时候才闪露一下斑烂的花彩。几乎没有例外的,鸟的身躯是玲珑饱满的,细瘦而不干瘪,丰腴而不臃肿,真是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那样的秾纤合度,跳荡得那样轻灵,脚上像是有弹簧。看它高踞枝头,临风顾盼——好锐利的喜悦刺上我的心头。不知是什么东西惊动它了,它倏的振翅飞去,它不回顾,它不悲哀,它像虹似的一下就消逝了,它留下的是无限的迷,惘。有时候稻田里伫立着一只白鹭,拳着一条脚,缩着颈子,有时候“一行白鹭上青天”,背后还衬着黛青的山色和釉绿的梯田。就是抓小鸡的鸢鹰,啾啾的叫着,在天空盘旋,也有令人喜悦的一种雄姿。

我爱鸟的声音鸟的形体,这爱好是很单纯的,我对鸟并不存任何幻想。有人初闻杜鹃,兴奋的一夜不能睡,一时想到“杜宇”“望帝”,一时又想到啼血,想到客愁,觉得有无限诗意。我曾告诉他事实上全不是这样的。杜鹃原是很健壮的一种鸟,比一般的鸟魁梧得多,扁嘴大口,并不特别美,而且自身不知构巢,依仗体壮力大,硬把卵下在别个的巢里,如果巢里已有了够多的卵,便不客气的给挤落下去,孵育的责任由别个代负了,孵出来之后,羽毛渐丰,就可把巢据为己有。那人听了我的话之后,对于这豪横无情的鸟,再也不能幻出什么诗意出来了。我想济慈的“夜莺”,雪莱的“云雀”,还不是诗人自我的幻想。与鸟何干?

鸟并不永久的给人喜悦,有时也给人悲苦。诗人哈代在一首诗里说,他在圣诞的前夕,炉里燃着熊熊的火,满室生春,桌上摆着丰盛的筵席,准备着过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蓦然看见在窗外一片美丽的雪景当中,有一只小鸟蹐局缩缩的在寒枝的梢头踞立,正在啄食一颗残余的僵冻的果儿,禁不住那料峭的寒风,栽倒地上死了,滚成一个雪团!诗人感喟曰:“鸟!你连这一个快乐的夜晚都不给我!”我也有过一次类似经验,在东北的一间双重玻璃窗的屋里,忽然看见枝头有一只麻雀,战栗的跳动抖擞着,在啄食一块干枯的叶子。但是我发见那麻雀的羽毛特别的长,而且是蓬松戟张着的;像是披着一件蓑衣,立刻使人联想到那垃圾堆上的大群褴褛而臃肿的人,那形容是一模一样的。那孤苦伶仃的麻雀,也就不暇令人哀了。

自从离开四川以后,不再容易看见那样多型类的鸟的跳荡,也不再容易听到那样悦耳的鸟鸣。只是清早遇到烟突冒烟的时候,一群麻雀挤在檐下的烟突旁边取暖,隔着窗纸有时还能看见伏在窗棂上的雀儿的映影。喜鹊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带哨子的鸽子也很少看见在天空打旋。黄昏时偶尔还听见寒鸦在古木上鼓噪,入夜也还能听见那像哭又像笑的鸱枭的怪叫。再令人触目的就是那些偶然一见的囚在笼里的小鸟儿了,但是我不忍看。

有一家电台有一单节目叫“深夜悄悄话”,这名似乎很有诱惑力,据说是专门给夜里寂寞的人办的。我想,这么诱惑的名字,内容一定也很诱惑,或许有不少觉得寂寞的人会在深夜爬起来,听那可能诱惑的声音,也许有人一听就不寂寞了。

我也经常在夜里睡不着,但从来没有听过这单节目,因为我从来没有因为寂寞睡不着,或者,我从来就没有寂寞过。夜里睡不着,也许我在回忆一些人和事,也许想在夜里给自己沏一壶普洱,或者从窗户看看夜空的星星。

但我觉得,不管寂寞不寂寞,有时间,我也应该在夜里听听这单节目,如果真能被诱 惑,也是一种享受。

我是一位在山水和政治之间游荡的俗人,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在体制内用我的尊严换取一些东西,但骨子里的那种无奈和悲愤又让我经常逃离到山水间放荡不羁。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我只知道自己累了。这种感觉和寂寞有关系吗?

我不喜欢被人称为读书人,因为我觉得读书人这三个字太神圣了,而我读书可能只是在别人寂寞的时候给自己找一种不寂寞的方式,所以我读书可能就是为了不寂寞。时间久了,不仅没有寂寞的感觉,反而思想里有了一些自己的观点,经常在我的脑子里翻腾,所以,想寂寞都不可能了。

我也想找一下寂寞的感觉,然后就有理由或风花雪月,或醉酒高歌,或在夜里爬起来听“深夜悄悄话”。可惜,我没有机会这样放纵自己。

大多数人都是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寂寞,而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曾寂寞。

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静心思考。我的思想里有阳光、沙滩,有蓝天、白云,有高山、流水,有鲜花、森林,还有秦皇汉武,金戈铁马,我怎么可能找见寂寞?

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在我的窗户前读书、观景、享受阳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样浪费时间更为珍贵,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抛下所有,每天如此,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如果让我解释一下寂寞的感觉,那就是这样:寂寞就是我在洒满阳光的窗户前品茶、读书、思考,而你在刺目的灯光里挖空心思,写明天的领导讲话;寂寞就是我在原野上散步、采花、舒服地伸展双臂,而你在昏暗的会议室听报告;寂寞就是我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海阔天空,而你却匆匆忙忙行走在上班的路上······

寂寞也许是在我不喜欢的城市里,我一个人行走在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把我夹在中间,嘈杂的声音、污浊的空气,还有脚下的垃圾,路边、墙上铺天盖地的广告,让我无法安静思考。

还好,今夜里,我思想里是一片湖,是我喜欢的那一片湖。我想,我可以整夜陪伴这片湖。在我读书的窗户前,看我喜欢的湖在冬夜里安静地睡去,看堤上的灯光闪闪烁烁,看灯光里我的湖沉静、安详,像我30年前初恋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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